何潜行推门的时候，陈笑正坐在床上揉眼睛，好像刚刚睡醒。

对上何潜行的目光，陈笑不自觉地撇开头。

只一瞬，何潜行就明白了。

后面的故事不重要了，他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前世的记忆，幻境的记忆，梦中的记忆，镜子里的记忆。

“那天，蜃告诉了你什么？”何潜行张了张口，他想问，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下来吃饭吧。”何潜行最终只是这样说。

陈笑揉揉眼睛，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桌子上的东西很丰盛，虽然是装在自家的碗碟里，那个烤羊排，绝对不是何总能做出来的。一看就知道何总叫了外卖。陈笑很快吃了个干净，对着何潜行说：“故事快讲完了？”

何潜行说：“其实四方城里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不在。”

陈笑想：前面我也不在，你自己不是也圆得八九不离十？

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收拾起了碗碟，杯子和碟子摞在一起，准备放到厨房，就听到盘子不断发出咯咯声，就像地震前，屋里东西不断晃动。

可其他东西，都很安静。

陈笑看着碟子上的杯子，水都溢出来了。

他依旧不肯放手。

终于啪的一声，整个杯子，掉了下来。

陈笑看着地面上的碎片，难以置信地弯下腰。

“你别动。”何潜行走过来，帮他捡起了地上的东西，扔到水池中。

仔细看了看他的手，两个人都没受伤。

“我……”陈笑刚张开嘴，整个人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陈笑心疼地捡起那面镜子，拍了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收进了自己的怀中。

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痕。

“我们这是……破了？”陈笑疑惑地看着何潜行。

何潜行点头：“误打误撞，你运气真是绝了。”

陈笑还是不敢相信。

“只是，我们可能更加麻烦了。”何潜行看着自己的手，一瞬间，手变成了透明色，再仔细看看，又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陈笑还没明白，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落了下去！

何潜行眼疾手快，将他抱到怀中，两个人一起下落。

平安落地。

“我们到了，另一个幻境里面。”何潜行看着头顶上方，圆如碗口的天空，低声说。

陈笑看看四周，自己正在一座小岛上。

“镜子？”

何潜行点点头，只能大概推测：“两个幻境相互影响，蜃的幻境应该已经消失了，所以我们才能出来。”

陈笑坐到沙滩上，看着头顶碗大的天空，除非会飞，这怎么能出的去？！他看了眼何潜行，没有我，估计何潜行一个人能出去，现在多了一个拖后腿的，估计谁都出不去。

何潜行一点也不急，对着海面狂喊一声：“小采！”

一尾人鱼，飞快窜出来，往陈笑身上扑过来：“陈笑！”

被何潜行死死拦住。

陈笑眼睛都亮起来了：“你知道我们怎么出去吗？”

小采之前就住在这里，当然知道怎么出去。

她有些心烦地托着下巴：“可是最近镜子和之前都不一样。”

不一样？这是陈笑最近最讨厌的词了！

“你说。”何潜行看了陈笑一眼，有必要的话，是要封住镜子的。

“前几天好像飞进来一只虫子。”小采说，“之后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们真的好奇怪……”

陈笑看着这片大海：“他们在海里？”

小采摇摇头：“当然是在城里。”

她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硕大的鲲游来，何潜行脚尖点地，夹着陈笑就飞了过去。

她引路，鲲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她也游累了，大概说了一个方向，就爬上鲲的背，蹲在陈笑的脚边。

陈笑与何潜行正在讨论：“那只虫子是不是就是蜃？”

“有可能。”何潜行说，“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陈笑吃惊：“那进来的虫子？”

“是幻像。”小采举手，这个她知道。

据说很多人丢了肉，身，只把自己的魂带进来。

陈笑琢磨，这是肉，身偷，渡，不想死？

之前何潜行跟他说过一个传说，很多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老人家，会把自己的“壳”抛弃，躲到幻境中。

现在看来，连小虫子也不能免俗。

几个人漂了两天，才看到一片陆地，一座城池就凭空建在岸边。小采说她平日里，绝对不会到这边来，陈笑他们要进去，她勉勉强强也能进去。

反正，整个城池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几人靠岸，直接就是城门。

城楼上，一位青衣公子，绝世而独立。

“看起来就很装逼。”陈笑哼了一声，神神叨叨的，一群人还用看神的眼神看着他。

“他本来就是一种造梦的生物。”何潜行低声说。

跨进城门的一瞬间，陈笑就听到了小采低低的吃痛声，她抱着脑袋，都快晕倒了。

何潜行往她太阳穴点了两点药，对上陈笑的目光，解释道：“从云梦泽里换来的。”

陈笑看着四面高大的城墙，终于明白，为什么小采讨厌这个地方。

城池里面，全是人。

全是人的意思，是除了人，没有其他生物，没有猪狗牛羊，连鸡都看不到一只。

没有街道，没有规划，整个城池只剩下城门楼子能看，里面全是一团败絮。

所有的人，都像是游乐盘里状态不稳的木偶，来回往复，只做一件事。

他们衣着破烂，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如果陈笑这个时候多看点小说，肯定知道，这些七扭八歪的“人”叫做丧尸，遇到他们要赶紧逃跑！

不过对于陈笑来说，大概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不算是个人。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是瞬间被激活了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

镜子？这套娃套得……陈笑还来不及吐槽，边上的小采，目光变了，她的眼睛里撒发出狂热的光，如同一条疯狗，向前方跑去。

“镜子来了！”一声尖叫。

陈笑与何潜行追着小采跑过去。

一只枯手，一下子捂住了陈笑的嘴巴，把他拖到一边的路里。

陈笑挣扎了好几下，才摆脱这臭烘烘的手！

一回头，是个干瘦的老头，身上的衣服与城中之人差不多，都是破破烂烂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别过去。”老头喃喃地说，他的口音很怪，陈笑差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似乎还保留着神智。

“你是谁？”陈笑问。

老头缩到角落的干草堆上，两只眼睛中的光渐渐模糊。

一个青衣人走进：“你创造了这个世界，可你为什么，把我们丢弃在这里？”

干瘦的老人早已褪去了逍遥的模样，形如风干的腊肉，眼中的光早已消失，就连虫子爬在他的鼻尖上，也毫无察觉。

蜃推了推他，他侧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笑探了探他的呼吸，早已经停止了。

“你去找到那个镜子。”蜃对陈笑说，“两个幻境相互干涉，找到它，你们就能彻底离开。”

陈笑点点头，丢下两个人就跑。他没说什么“你会怎么样”之类无用的话，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天注定了。

他在街角，一眼见到，何潜行打晕了小采，扛在肩膀上。

陈笑记得这面镜子。

在陆园的地下，他和朱斐然，一起照过这面镜子。

镜子长着两条毛腿，看到追来的陈笑，似乎不好意思，转过身，咚咚咚地跑了。

一面跑，一面有东西从它的身，体里掉出来。

陈笑目瞪口呆，原来，这玩意也是活的？

很快，镜子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下一堆七扭八歪的人，哀嚎声布满整个街道。

一个人缓了过来。慢慢地爬起来。

绝不能让它跑了！

还要靠它出去呢，陈笑在后面疯狂地追。

终于在城墙脚下，它停了下来，身体里的东西似乎甩干净了。

何潜行扛着小采追了上来。

镜子转身，一个助跑，调到陈笑怀里，变成了一枚普普通通的小镜子。

不论陈笑怎么晃动，它都装死。

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一阵大力将他们往外甩，陈笑扑向何潜行，死死抱住了他，将两人的衣袖，缠到了一块儿。

一片青色的衣角，飘上了天空。

陈笑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眼前是一个破旧的屋顶，上面长着草，还往下掉着浮土。

一座废弃的寺庙里。

浑身上下酸痛得很，陈笑挣扎一番，还是爬了起来。

何潜行靠坐在一根柱子地下，眼睛还闭着，似乎还没醒来。

云梦泽，所有人所共同拥有的一场梦。

在这个梦里，有人得到了永生，有人得到了荣华，有人得到了爱人。还有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用自己的东西不断寻找，与他人交换。

陈笑掏出了地图，地图上的虚线变成了实线，去往四方城的路变得特别清楚。

现在，云梦泽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换了新的名称。

——千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