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丁暮云揉着太阳穴，跑回到办公室。
付斯寒之前给她发了短信，说要商量下手术的事，不过不是关于杜春树的，是关于蒲燃的。
蒲燃的情况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以为只是单纯的心脏病，没想到今天突然发作，人吭哧吭哧的喘不过气，差点窒息了。再一检查，发现哮喘。
他之前一直没发作过，不是遗传的，就是这么突发的，或许是因为前几天接触到了草坪上的花粉什么的，情况突然加剧，直接进了ICU。
跑回办公室，一推开门，涌入三张脸。
付斯寒，林爸、林妈。
丁暮云愣了神，瞳孔微微放大，但很快便恢复镇定。
付斯寒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但表情不怎么好。
“小云，你回来了。”林母直起腰，身体又苍老了许多，背如下坡的山，一点一点地坠下去，眼神也变得呆滞涣散。
林母走过来，双手覆在丁暮云的手上，颤颤巍巍道：“我听他们说，你有男朋友了？”
丁暮云眨了眨眼，“没有啊阿姨。”
“那他们怎么和我说你和杜家那小子在一起了？”林母一边说，一边从怀中的布包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照片。
照片清晰明朗，角度正好，拍摄到他们在一起吃饭，她推着杜春树在草坪上漫步。
他们笑得灿烂，四颗眼珠串在一块，难舍难分，正如热恋的情侣，眼神中满是爱意。
这照片拍的，真是暧-昧。
丁暮云伸手，想拿其中一张看得更为清楚些，但林母的手抖了抖，匆忙把照片收了回去。
林母抹了抹眼泪，眼圈红红的，鼻子也红肿不堪，她比之前更为苍老，头发都白了很多。
林父上前来一把抱过林母，两手掌在她的双臂上，忍不住叹气。
林父说：“小云，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林洄，林洄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诶……”
丁暮云深吸一口气，思绪再度被他们拉走。
她极力保持镇定，企图回到自己的领域。
林洄的事儿，她从来没放下过。这十多年来她一直活在愧疚之中，没有一刻不希望穿越回当初。
但现在的代价，显然已经越界。
这不该是她道歉的方式，也不该是林父林母生活的依赖。
“阿姨，我知道您的意思。”丁暮云哽了哽，明显一顿，“但我真没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
丁暮云垂下头，心里被虫蛀了个洞。
好像夏日的青梅，带着果皮吞进口中，涩涩的。
“那就好那就好。”林母久违的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林洄的。”
林父林母手拉着手，再度提起当初的“计划”。
付斯寒抱着双臂架在胸前，眼神黯淡，像是矿洞里掉落的两颗黑渣子。
他阔步走来，走到丁暮云和林父林母之间。
神色冷漠了许多。
“阿姨，叔叔，我是付斯寒。”付斯寒冷言冷语的，“当时林洄准备出国的时候还联系过我。”
林母对林洄的人际了如指掌，自然也不会忘记他这号人物，“我记得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当时是真感谢你啊。可惜，可惜，诶……”
一提到“可惜”，林母的音调和情绪便滑落许多，垂下头，头顶白晃晃的，全是银丝。
不过，这一招并不能打动付斯寒。
付斯寒懒得忍这个哭哭啼啼的母亲，径直走到门口，扶手一扒，推开了门。
“现在是就诊时间，我和丁医生还有事要商量。”
“请你们先离开。”
林母瞪大了眼，显然无法接受付斯寒的不礼貌，她看了看丁暮云，丁暮云无动于衷，又看了眼身旁的林父，眼睛一次比一次瞪得大。
丁暮云不开口，不赞成也不反对，林母僵持了会，冷笑了出来。
“行，我们走。”林母扯上林父，俨然没了刚才蛮横的气质，“林洄爸爸，我们走，让丁医生好好工作。”
“好好帮助患者，好好做人。”
丁暮云狭眼，想开口辩驳些什么。但林母的气焰烧到她的眉毛上，汗水成了助燃剂，她又说不出什么来。
她总是隐隐的有些什么，不太好的预感。
很不好的预感。
二人离开，付斯寒不爽地大力关门，门外的林父林母吓了一跳，林母终于忍不住地骂人：“没素质！”
“你们这些人都没素质！”
付斯寒不甘示弱，懒洋洋地回了句：“比你有点就成。”
“这次随便你举报，我叫付斯寒，你知道怎么写的。”
二人骂骂咧咧地走出去很远，不断说着他们的坏话，付斯寒一步步地走到丁暮云的跟前。
“被人骂了都不知道反抗的？”付斯寒不客气地指出，“感觉你越活越倒退了。”
“……没有。”丁暮云摆手，脸侧了过去，“只是不想和他们纠缠而已。”
付斯寒睐眼，“是吗？那如果，他们想和你纠缠呢？”
“……”
“不知道。”丁暮云像个小孩子似的逃避起来。
她回到座位上，假装整理起了资料。平日里叠放整齐的资料被颠来倒去，反而乱了秩序，丁暮云手忙脚乱地抓住飞在空中的纸张，指甲比往常更加猩红。
付斯寒站在门口，像个雕塑。
想想，便开口便靠近，“大概十多年前，我还在勤工俭学，帮人家写文书赚钱。”
“那时候穷得要命，再烂的活我也接，因此遇到了不少奇葩。”
“林洄他爸妈就是其中之一。”
“林洄不想出国，我看了看他在国内的成绩，很好，按理来说在国内上个好大学不成问题，但他爸妈不放心，非要送他出国。去的学校还是藤校，要求还挺高，要求有奖学金，最好一年的学费不要超过十万。”
“我和林洄都和他们解释了许多客观条件，但他们不听，还跑我机构里，说我误导PUA学生，机构黑心得要死，说我不尊重客人，罚了我两单的薪酬。”
“当时我就觉得，我遇上了傻逼。”
“不过在傻逼面前我没有示弱，从机构里辞了职又和他们理论了一番，不愿当被傻逼欺负的傻逼。”
“你呢。”付斯寒的大手落在丁暮云的肩上，“你这十年来是在当傻逼，还是当制裁傻逼的医生？”
“……”
丁暮云一时语塞，清澈的小鹿眼咕噜咕噜地转，像柠檬汽水的气泡似的。
“好好想想吧。”付斯寒拍了拍她的肩膀，“学会拒绝，也学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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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下起了霏霏的小雨。
天空变成了蓝宝石色的海洋，游着许多柠檬黄的小鱼。璀璨的珊瑚熠熠生辉，雨中夹着虾米和小鱼，有些沉重。绉褶纱幕铺在窗台上，兜住小鱼，一颗一颗地，弹在窗户上。透明的窗户变得雾蒙蒙的，倒映出一张酣睡的脸。
冬天里的雨总是暴躁，急头白脸地，又猛又急。
雨声大了许多，搅醒了少年的美梦。
他不情不愿地啧了声，睁开眼，全是梦里的那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杜春树睡意阑珊，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一丝好看的弧度，“站这儿看本少爷多久了？”
“……”
“不好意思什么？”杜春树见她不说话，不恼，反唇道，“被本少爷迷晕了？”
丁暮云汗颜，心里的气氛全被他毁灭。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想多了，我照例来检查一下罢了。”
杜春树勾了勾唇角，闭上眼，任由她处置。
杜春树诘难，“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丁暮云隐去了些事儿，“和付医生他们讨论了下蒲燃的病情。”
“蒲燃？他怎么了？”杜春树睁开眼，眉头蹙在一块，“他今天早上才和我下围棋。”
说罢，杜春树掏出手机，给丁暮云看了看他们早上的游戏记录。
不过这样子不像围棋，倒像是别的什么游戏。
杜春树识破她的心思，“电子围棋也是围棋。”
丁暮云哦了声，想想蒲燃早上一脸镇定，估计是刚和杜春树结束战斗。
他俩的关系可真是神速发展。
杜春树戳了戳丁暮云的手臂，“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丁暮云看着他有些急切的脸，反倒不太敢告诉他真相。
害怕杜春树见状会反悔，不再答应做手术。
这是他最接近重生的一次机会，她不能放弃，也不能让杜春树放弃。
他的身体被泡在药剂里十多年，每一寸皮肤毛孔似乎都能随时溢出药水。他厌恶自己苍白的脸和残破的身体。他还在花样年华里，他想做个正常人。
于是，丁暮云撒了个谎，摇摇头，说了个句“没。”
雨水汩汩的流淌，雷声大作，天空里闪过一道金色的闪电。
她的脸撞上闪电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熄灭。眼眸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藏匿进之后的象牙黑里。
杜春树沉默下来，看了眼手机，又重新看了眼她。
“丁暮云。”杜春树眼色冷冽，“别对我撒谎。”
“这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诚实。”
他巴巴地看着她，蓝色琉璃破碎在红红的眼眶里，好像随时都有几只白色的鸟从里头飞出。身体里灌进汹涌，闷闷响，连同气息都在起伏。
“……”丁暮云说，“嗯，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