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学会用刀了吗？”

我问。

2号的唇齿在我的指尖摩挲，她垂落下的目光很是纯粹。

“用剪子，我用剪子划开了他的喉咙。”她仿佛笑了一下，声音轻微。

“原来如此。”

“我给你留下了手机号码，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我一时陷入沉默。

“真过分啊，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怎么能这么绝情将我忘记？我好伤心，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放弃了手，继而将脸颊和黑发都贴在我的脖颈处，留下细密的喘息和痕迹。

“不过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我会原谅你的，只有这一次会原谅你。来，让我们……”

“砰！”

还带着湿意黑发彻彻底底地落在我的胸前。

我长舒一口气，从富江2号的后颈处收回从小林警官那里学会的手刀。

一开始劲儿大，但确实皮脆。

我将几乎浑身□□的她扶到沙发上，又从门那里解救了狂躁发疯的富江1号——或许应该感谢2号的刺激，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大腿也快要长出来了。

她扫我一眼，随后便怒气冲冲地支起身子，准备再去找依然昏倒的2号补刀。

“富江，等等，我有话说！”我按住她。

“那个下作的小偷！恶心的冒牌货！我——”

“还有多少个？你会知道吗？”我用手点了点她头顶被打包出的结，原先隐约突显的人脸的形状已经消失，只有留下褶皱的后脑勺的弧度。

“我怀疑会有危险，你、或者你们。”

——如果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

富江1号自从被我碰到就僵住了身体，那双漆黑的瞳孔随着话音落下急剧缩小。

“如果想杀我的话，”她捉住我的手腕，放到口中狠狠咬着，“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的话音和我的血迹一同滴落在地板上。

“你在想什么？”我笑了，“我不会伤害你，以及你们。”

我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那是无论如何都很柔软的触感。

富江1号松开口，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腿部的肉芽却再次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

“那么，你不爱我？”

我歪头。

“……爱意会带来杀意，爱意和杀意相等，你是这样以为的吗？”我思索着她的脑回路，慢慢地说，“可是这样是错误的。”

“它们没有关系。”

她不语，只扯着我那渗着血迹的牙印的手，让它贴在肌肤之上。

“倘若我爱你，并不会导致我杀你，也并不会导致我不杀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我用另一只手解开她脑袋上的束缚，俯身吻她的额头。

她伸出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颈，那些从身体深处蔓延出的欲望如根茎般扎到我身上。

“可爱我的人总、总会杀我。”

她喘息着，眼神逐渐迷离，牙齿猛地咬住我肩部的衣料。

“……你想听到什么呢？”我将嘴唇移动到她的鬓角，一只手扶住她颤抖的脊背，“是‘我要爱你’，还是‘我要杀你’？”

“你不知道，”她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希望自己能叹息，可真正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却是一声古怪的笑。

“……哈，富江。”

37.

林诠很狼狈。

她气喘吁吁地从垃圾厂逃出，直至跑出很远的范围，才敢靠着墙角给自己受伤的胳膊包扎。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她崩溃地想。

是人类吗？是人类吧？？上级给她的资料里分明是“可能携带变异生化武器的异国女人，和多起凶杀案有关”，可难道那个异种生化武器就是她自己？？？

不爱看那些科幻电影生性保守是她的错，但一上来就让她接触真人版章鱼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

啊啊啊气象灾害就算了，难道外星物种也入侵地球了吗？？？！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谨慎一些的，就算垃圾厂那些零碎的物件实在很多，作为一名合格警察的她通常情况下也能做到在跟踪的路上不泄露半点声响，可为什么会有东西会擦着那扇门缝飞出来要痛击她的额头？一次两次就算了，为什么没完没了？！

林诠永远不会忘记，当她在灵活躲避途中一时不慎踩到了不知从哪里滚来的易拉罐时候，那间小屋子的门被突然彻底拉开时她所看到的场景……

“什么东西？！”她失声道。

然后她就被对方暴涨的触手袭击了，那怪物显然怒不可遏，发狂的时候嘴边在咒骂林诠“丑八怪居然敢羞辱美貌无比的富江大人”，同时在一旁的男人也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加入战局。

林诠好几次险些被触手抽到，她迫不得已开了枪。

然后她发现枪子儿对章鱼怪根本没用，它的肢体再生的速度甚至和攻击的力度成正比。

林诠运用上自己这几年来从学校学到的一切理论和实践知识，拼死拼活地终于逃了出来。

——拖着被那个男人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铁片划出的伤口，和身上的那些淤青红肿。

她急于想警局汇报，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在方才的混战中丢失。

可恶啊！

林诠又想起隐约听到的那怪物叫嚷着要去四季小区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担忧住在那里的朋友。

要是真遇上的话，赵圆那家伙会被吓死的吧，她挠着头想，要不然联系一下她？

她准备先回到警局，到时候就用局里的座机给赵圆打。

然而没走两步，林诠便顿住——

方才似乎风声骤紧，在视线余光里，道路一侧的树木间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总感觉到有些不妙……

林诠喜欢去野生动物园。

她直觉那是大型猫科动物的身影。

38.

深夜，杨父在曾经杨庆名下的一处私人公寓中发现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在书柜里，有几页好似是记录手术或药物反应的纸张，上面显然是杨庆留下的字迹。

[时间：11.13无显著排异反应]

[时间：11.15无显著排异反应，过往手臂烫伤处出现愈合迹象]

[时间：11.17无显著排异反应，身体伤痕基本愈合]

[时间：11.19无显著排异反应，利器创口出现快速自愈现象]

[时间：11.20无显著排异反应，判定组织相容性良好]

这都是些什么？小庆难道偷偷试用了什么药物？

杨父紧皱眉头，又从这些记录纸下面翻到了一张字迹更加零乱的白纸。

写的什么这是？？？

“成功”、“实验”、“处理”……

交缠覆盖的黑色线条彰示着下笔者兴奋狂躁的心情。

杨父费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辨认出那个狂乱的字，不，那是英文。

“deathless”？

不死？

他有种预感，刚刚得到得到药物安抚的心脏再次进入加速而无序的跳动中。

最后，在抽屉的最下面，杨父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女人的照片。

不是赵圆。

不，那也似乎不是女人，或者说，不是人。

照片里的“人”自侧脸出分裂出了另一张畸形的脸，她是漂亮的，或许是绝顶的美人，但是长出的两张脸加上血肉撕裂的组织只会令观者感到怪异恐怖。

杨父强忍着才没在第一时间把这照片甩开。

他翻看照片的背面。

第一行字似乎是日文，看不懂，所幸在下方还有一行中文。

[川上富江]

“杨总！在地下室发现了人！”有下属急匆匆赶来汇报。

“谁？！”杨父于是将照片揣进兜，跟着下属朝地下室的方向赶去。

“九条鹤夫。”

39.

九条鹤夫被人从地下室提出来的时候，形销骨立，外露的肌肤处布满了积压的褶皱，再加上满头苍苍白发，仿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然而他依然在拼命挣扎。

“不！不！不要把我交给警察！我要回国！你们无权审判我！放开！咳咳！放开我——”

“不！不……”

杨父冷眼看着他折腾没了力气，才开口审问。

“你的中文说得不错，想来不用我再费劲找翻译了。告诉我，杨庆在哪？！如果你胆敢说半句假话，我保证你会在这里把牢底坐穿！快说！”

“哦，哦……”九条鹤夫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杨父，“你应该是杨桑的父亲，啊，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请他帮忙，我要回日本，我必须回日本，没办法才躲到这里……”

杨父最终也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儿子的下落。

但他知道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川上富江？”

杨父从口袋中拿出那张印着分裂怪物的照片。

“富江，是的，富江，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小妻子——那里为她着迷的人太多了，我的爱人，我爱她，可是我杀了她。我将她扔到了不同的地方，可是、可是！”

被人压制着的九条鹤夫情绪骤然激动，他加大了音量：

“可是后来富江仍然复活了！她复活了！我知道了她是个怪物，可再次遇到时她只会讥讽我是老废物！没办法，我太老了！我确实老了！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的镜片已经被打碎，从碎裂的痕迹后仍然折射出那双逐渐充血的眼睛。

“富江，富江可以帮我！”

年迈又妄想恢复青春的男人咧着嘴角。

“那些，富江的男人，也可以帮我！”

于是他找到了彼时正在和富江交往的杨庆，两个男人达成了合作。在杨庆将对方杀死后，他留下了一部分组织，并且在九条鹤夫的帮助（动用有生科技的相关技术和资金）下，注入了川上富江的一管血液，并且在曾经的烫伤疤痕处植入了她的小部分皮肤。

“结果非常完美！非常完美！甚至杨桑身上的皱纹都消失了！他不会受伤！也不会死去！……接下来明明到了杨桑帮助我的时候！可是他只往‘有生’的公司户头投了一笔钱就彻底与我断绝了联系！现在……有生倒闭，富江的事也被警方发现了——我不该、我不该去那家电视节目的！！！他们都在找我……我没办法，只有躲到杨桑这里的地下室……我、我只是偶然间看到杨桑开门禁的密码……我只有这里可去……”

杨父听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缺衣少食、没剩多少力气的九条鹤夫在说完后快要陷入晕厥，他才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地问：

“你说小庆的实验，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