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候-霜止出苗-上】————
清晨的鸟啼婉转而快活,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停,看来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停下,进入暂时的好天气状态。
富冈理好东西之后告别,伸手拿伞。
“用这把吧。”
一把崭新的藏蓝色和伞递到他面前,上面绘着暗色的波浪。
他转过头,老人继续说:“你那把也太旧了。”
那把伞确实几年前就在水宅里,但其实以前他也没用过几次——它完全是被放旧的。这件事被年长的制伞人说出来让富冈有些心虚,小声说:“……不用了。”
“那就当成我以前被你们救下的回报,”三郎老人固执地把伞塞进他手里,“替你的同伴收下。”
他本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只好犹豫着接过来,再次道谢,出门回到他的旅途。
朝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地面因为接近黎明时下的大雨仍然到处都是水坑。富冈转头之后还在西边的山头上看到了一座七彩的朝虹,一道道浅淡的色彩架起天界与人间的桥梁。
提着水桶出来的老人也看到了它:“等会还是要下雨,你快走吧。” [1]
富冈拄着伞尽量快地向上走。
如果有呼吸法的话,不消一炷香他就能跑到,可惜现在他也只能这么慢慢喘着朝上爬。
不死川和他的呼吸法在战后第一天就被禁用了。
他能在那说上老半天的话完全是侥幸,黄昏时选好药材回到蝶屋的愈史郎把神崎拉到一边嘀咕了一会儿,就走进来和富冈、不死川宣布——禁止再使用呼吸法。
“哈?”不死川先炸了,“不让呼吸你让我直接下黄泉吗!”
愈史郎冷笑一声:“你又急什么?想用就用,如果斑纹把你拖下去我可不负责救。”
“你又算哪根葱!哪儿来的毛头小鬼!”
“你这丑男哪儿来的脸说别人?”
神崎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他们越吵越上头,一直没说话的富冈半撑起身子,从她身后轻轻地拉了拉她身上的白大褂:“神崎……”
“是的!有什么事吗,水柱大人!”女孩慌张地转过来。
“不能呼吸了?”
“……是的,但是只是不再使用呼吸法的意思。愈史郎先生和我讨论了之后是这么觉得的……斑纹可能和呼吸法有关,虽然记载里面的上限是二十五岁,但是如果不再保持在全集中·常中的状态、适当地调理身体的话,说不定还是能突破这个界限的!”
“是吗……”富冈点点头。
他看神崎仍然皱着眉毛看自己,又补充一句:“……我会努力的。”
既然要调整那就马上开始。换完药之后,他就躺下开始尝试。
纠正一个已经形成的错误习惯是不容易的,而停止已经变成本能的常中可以说是痛苦。集中精神,放松腹肌……他尝试中甚至有点想不起来正常的呼吸方法应该是怎样的,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虽然不死川和愈史郎差点吵得把屋顶掀翻,但风柱显然还是接受了医学建议。富冈能听见隔壁床传来的、相同的别扭呼吸声。
他们都在努力活下去。
现在他呼吸得已经比刚开始熟练多了,至少不会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这一次拜访他没有提前告知炭治郎和祢豆子,否则兄妹俩可能会老早就跑到山脚下等着,而富冈不想惊扰他们太多,只是自己一个人慢慢从蝶屋一步一步晃悠过来。
他慢慢朝上走,两旁的树木开始逐渐过渡成长着针形叶的落叶松,和雪季时灰秃秃的样子不同,它们还都是清脆的苍绿色,枝条上满载着刚才那场大雨残余的水滴,形成一条条晶莹的珠串。
除了富冈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会有的风声,一切都很平静,直到——
“猪突猛进!本大爷又是第一!”
没有退步的视觉让他能看清自己旁边一阵风一样跑过的家伙的真面目,不如说,光是听就能判断出来了。
从他身边掠过的猪头怪(或者说嘴平)直直地消失在拐弯处,隐约还能听到他嘴里正在喊的第二句话:“哈哈哈!半边羽织也输了!”
“所以说没有人在和你比!……噫!是富冈先生、吗?”后面又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富冈转过头,一个顶着金黄色中短发的少年站在身后不远处吃惊地看他。
他站住等了一会儿下文,看得那人愈发瑟缩了,才想到对方可能是在等他应答确认,短促地“嗯”了一声,问:“我妻?”
“是的……”
我妻善逸小跑几步跟上来,凑近了之后富冈看到他手里还提了一盒和菓子。
“啊,这个是我们带给炭治郎和祢豆子的……”善逸发现他的视线之后解释道,“您也是来看他们的吗?”
“差不多。”
……
两个人沉默着朝上走,富冈注意到对方是特意配合他的节奏放慢了步调,我妻的呼吸仍然保持在全集中·常中的状态。
也是,他想,被禁止使用呼吸法的只有几个开过斑纹的人,呼吸法多用可以强身健体,饭也可以多吃一些。雷之呼吸记得是……
“桑岛先生是你的培育师?”
我妻马上把头转过来,眼神接触时惊到一般快速低下头去,又强撑着看回来:“……是的。富冈先生认识爷爷?”
“嗯,任务的时候曾经路过桃山。”
“可以具体和我讲讲吗?……不,如果您觉得太麻烦的话!那个……”
“不会麻烦。”富冈摇摇头。
他慢慢地说起六年前的事,当时他还是普通的丙级队员。那只是一次在鬼杀队里司空见惯的任务,如果编成故事写进话本可能是最常见的一类——少女被鬼所杀,亲人意欲报仇。在富冈赶到之前,一家齐下黄泉的悲剧被卖桃路过的桑岛慈悟郎阻止,前鸣柱踩着义肢用柴刀把鬼大卸八块之后制住,一直等到他抵达用日轮刀砍下鬼的脖子。
这个老人会被富冈记住也是因为对方看到他的刀法之后提了一嘴“鳞泷”,他们才短暂地交流了几句。
“桑岛阁下的身体当时还很不错,”富冈最后说,“我很尊敬他。”
“……谢谢。”
“他还在桃山吗?”
“是的……畏罪切腹的人不能进鬼杀队的坟地,而且我觉得爷爷会更想葬在桃山,所以……”
“改日我会去祭拜的。”
“谢谢……有人去看他、爷爷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已经又能隐约听到嘴平的声音和炭治郎的劝导声,外壳湿漉漉的炭窑也出现在视线里。
走出门的炭治郎正好看到他们,用力地朝他们挥手:“义勇先生!善逸!”
“炭治郎!我先进去把点心给祢豆子,你们慢慢聊啊!”我妻善逸解脱一般窜进了屋里,瞬间不见了身影。
富冈有点困惑地看向炭治郎:“我妻是肚子痛吗?”
“不……我觉得不是……”炭治郎无奈地笑起来:“我有闻到一点点害怕的味道……他可能是有点怕义勇先生?”
“为什么?我又没做坏事。”
“唔……您多笑笑吧!用笑容来传达的话善逸也一定能接收到义勇先生的善意的!”
“我了解了。”
“说起来,义勇先生怎么突然来了!真的很欢迎!您用过早饭了吗?我和祢豆子今天刚好做了一些梅子饭团,梅子是镇子上的清茂婆婆送的,很好吃哦!善逸刚才好像也拿了点心来,一起吃吧!”
“嗯。”
“前几天在蝶屋检查的时候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今天要来呢?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准备一下了……”
“只是突然想来。”
“看到您我很高兴!昨天有淋到雨吗?夜里的雨还挺大的。”
“没有,我借宿在山脚的三郎先生家。”
“三郎爷爷吗?啊,那么这把伞也是……”
“是他给我的,我说不过他。”
“确实,他很顽固……但是个很好的人是吧?这间屋子就是他和镇里其他的人帮我们修好的!”
“嗯。”
他和炭治郎边谈边走进屋里,实际上他和炭治郎并不是久别重逢。他们每周都会见到一次面——在蝶屋的例行检查上。
不死川、富冈和炭治郎三个开过斑纹的剑士是医师们的重点关照对象,每次都会被各种体检和叮嘱淹没。愈史郎也常常腾出手过来帮忙,神崎可能是和他学久了说话风格也有些往不断喷射毒液靠拢。
每次去医馆,他都会看到里间的刀架上摆放的两柄日轮刀,一把是四叶形的刀镡,而另一把是缀有镂空樱花图案的丸形。它们安静地摆在窗台前,正下方是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蝶纹羽织。
富冈一边看它们,一边又看看和众人一起开始笑的栗花落香奈乎,她嘴角的弧度渐渐和胡蝶姐妹的笑容重合,两个女子的虚影在她身后出现,而富冈眨眨眼睛之后它们又马上消失了。
原本他想着那是错觉,但在他转过头看到不死川脸上同样怔然的表情之后,就明白那不是,也许是他们这些即将也前往彼岸的人才能看到的幽灵。
而他们正站在边界线上,远眺将到的未来。
TBC.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 朝虹:中国谚语“东虹日头西虹雨”;日本谚语「朝虹は雨、夕虹は晴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