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6月像一个巨大的火炉，连风都是燥热的。

迟野骑着自行车，路过市中学时看到校门口站着很多人，他愣了一会儿，想起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了。

透过人群，他似乎能看见在考场奋笔疾书的同学，他想了想，又觉得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他们的同学。

“小同学，来接人啊？”

迟野在一个温和的女声中回过神，他转头看向来人，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穿着短袖长裙，黑发挽起，看起来温柔可亲。

“没，”迟野笑了笑，对女人说，“您来接孩子吗？”

“对的，想带孩子去吃一顿庆祝一下。”女人笑起来时眼睛会向下弯起，像迟野的妈妈。

迟野又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笑真诚很多，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女人说：“你看起来也才高中，难道是刚考完的学生？”

迟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说不是，又怕女人追问，那些正常普通的问题像是一把把钥匙，打开迟野不太想回忆的九个月。

……

这是迟家破产的第九个月，迟野早已习惯了白天照顾母亲、晚上出门打工的生活。

他从不后悔为了照顾亲人放弃高考，但在看到眼前场景时又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惆怅。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考生们纷纷涌出教学楼，他们或是兴奋、或者悲伤，却又在遇到熟人时不约而同地聊起了放假后的计划，仿佛不曾为了这一场考试焦虑。

吵闹声盖过了夏日的蝉鸣，迟野伸手碰了碰放在车篮子里的保温桶，蹬车离开。

身后的喧嚣渐渐被医院的寂静取代，迟野推开病房门，江素乔立刻转头看他，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嘴角却下意识扬了起来：“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其实不早了。

已经到了江素乔输液的时间，迟野每天下午都是这个时间带饭到医院。这是江素乔掩盖愧疚的方式，她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迟野，这两天尤其如此。

迟野没办法宽慰她，或许江素乔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而他需要钱。

“过几天我要去参加一个选秀综艺。”

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江素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像是没有理解迟野话中的意思，呆呆地看着迟野。

“前几天遇到个星探，说我长得帅，适合当明星，”迟野帮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子上，继续说，“刚好你也要出院了，到时候记得帮我多投几票。”

他语气轻松随意，艰难的生活没有磨掉他的锋芒，江素乔能预料到他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样子，她点了点头，但也猜到了迟野想当明星的原因。

那点儿骄傲还没冒头，已经被压了下去。作为母亲，她没能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还成为了他的负担，她只觉得愧疚难当。

迟野只当没看见她的低落，他照常打扫了病房卫生，等护士为江素乔打上点滴才坐在一旁看起了经纪人发来的舞蹈视频。

视频上是圈内知名的舞蹈老师，她将动作分解，细致地讲解后便带着练习生们一遍一遍的跳，迟野看了两遍就有点儿想睡觉。

恰巧这时手机响起，江素乔反应比迟野还大，她转头盯着迟野的手机，像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见迟野接起电话走出病房，她的眉头深深皱起。

“哥哥，你还在医院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迟野站在走廊里，轻轻”嗯”了一声。

“今晚也不回家吗？”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带着点儿能轻易察觉出的委屈，迟野说：“迟小落，你多少岁了？”

“10岁，”迟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但我看不见。”

好吧，她是一个非常会利用自己弱点撒娇的小朋友。

迟野晚上不用陪床，本来计划去当个小时工赚点儿钱，这会儿听到迟落撒娇，加上还没练习过的舞蹈，便说：“好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今晚就回去陪你吧。”

“好耶！”连欢呼都声音都是软软的，迟野心中一软，笑着和迟落说了一会儿话才挂掉电话。

这会儿江素乔的点滴也打完了，迟野让她休息了一会儿才打开保温桶把饭菜放微波炉里加热。

经过九个月的练习，他已经是个厨艺精湛的男高中生了。迟野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有点儿天赋在身上的。

或许做爱豆的天赋也不低，他自娱自乐地想了一会儿，等天黑了才骑着自行车回家。

迟家的房子已经全抵债了，迟野一家人现在住在A市老城区的一间老破小里。

这块儿地靠近市中心，因为拆迁价格太高一直没能拆掉，公共设施久不维护，路灯已经坏的差不多了。

迟野对这段路很熟悉，自行车拐进小巷，路过街边小吃摊时会闻到很霸道的烧烤香，喧闹的小巷里充斥着拼酒、聊天的声音，迟野拨了一下车铃，在嘈杂鼎沸的吵闹声中听到有人喊：“季书珩，你是不是有病？！”

自行车头一拐，在街边的路灯柱下停住。

迟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一家火锅店门口看到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有站有坐，面色不善地瞪着站在桌前的少年，滋滋冒烟的热气裹挟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停止说话，抬头看向他们。

站在中间的少年穿着衬衫长裤，袖子挽起一节，露出好看的手腕和流畅的肌肉线条，烟火浓重的小吃摊没能将他拉入凡尘，他像是勿入此地的贵公子，浑身上下都写着格格不入。

迟野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快步向几人走去。

烧烤店的老板也站在外面，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碍于胆量不敢开口，只能揪着围裙不断叹气。

“今天没人惹你吧？找茬？”

坐在外面的男人起身朝季书珩走去，他虽然壮实，个子却不如季书珩高，季书珩只是垂眼看他，那种目下无尘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让人火冒三丈。

男人果然很生气，他伸手指着季书珩，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把人揍一顿，却在刚要抬脚时被人一拳砸在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下一刻男人便大声骂到：“你tm是谁啊？想打架是吧？！”

迟野比他还大声：“指谁呢，手不想要了？！”

迟野是个长相张扬的男生，他眼型偏长，鼻梁高挺，不笑的时候带着点儿男高特有的目中无人的痞气。

男人被他吼的火冒三丈，眼见着就要动手，迟野却突然抓住季书珩的手腕，带着人朝外奔去。

热风袭来，吹地路旁树叶沙沙作响，迟野带人拐进暗巷，很快来到租住的小区，他没往后看那群人有没有追了上来，不歇气似的拉着人怕爬上顶楼，掏钥匙开门一气呵成，等把人拽进屋子大脑似乎才清醒了一点儿。

刚才那段生死时速的逃亡消耗了太多体力，迟野这会儿不是很想说话，他弯着腰，手掌撑着膝盖，抬眼看着季书珩，虽没说话，脸上却写满了：“你怎么在这儿？”

从季书珩的角度就只能看见迟野领口大开、汗水顺着脖子流入锁骨下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看桌上放了杯水，便顺手递给迟野。

迟野伸胳膊挡开：“那是我妹的杯子。”

像是听到了他的召唤，卧室门轻轻打开，一个穿着睡裙的小姑娘摸索着走出卧室，嘴里喊着：“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迟野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到客厅沙发上：“好好吃晚饭了吗？”

迟落乖乖点头，又歪头看向迟野所在的方向，漆黑的瞳孔没有一点光彩，迟野从裤兜里掏了颗糖递给她：“自己玩会儿。”

迟落点头，她剥下糖纸，把那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水果糖含进嘴里。

超市送的水果糖有很重的糖精味儿，迟落并不喜欢。

“说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迟野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大爷似的朝季书珩扬了扬下巴，季书珩随口说：“路过。”

这时候他才闲下来打量起这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出租屋。

客厅面积不大，家具也只有简单的沙发、桌子和几张木质板凳。

厨房设在阳台上，厨具摆放整齐，家具老旧却并不脏乱。透过这些细节，季书珩仿佛能看到迟野的成长。

“您这得徒步绕城一圈再回家才能路过这边吧？”迟野开口就是嘲讽，他和季书珩的关系并不算好，两人是同学，又都是班上出了名的富二代，同学、老师都喜欢拿他俩做比较。

季书珩成绩优异，又是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而迟野，虽然成绩还不错，但架不住他是个人嫌狗憎的中二男高，三天两头打架斗殴。

他们本没什么交集，但有些仇不是没交集就能避免的。

季书珩自带目中无人的气场，迟野的小弟总觉得季书珩看不起他们这群人，就这样单方面和季书珩结了仇。

季书珩也如同迟野小弟们对他的刻板印象一样无视了迟野的讽刺，很自然地坐在了迟野身边。

沙发不大，一下挤了三个人，坐在最里头的迟落只好贴在沙发扶手旁，委屈地问迟野：“是哥哥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了吗？”

“谁跟他是朋友？”迟野很嫌弃季书珩，把人往外挤了挤，季书珩问他：“你去当明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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