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天还没亮呢，唐司月准时蹲在自己家楼下。

昨天打完电话二人就加上了微信，此刻他正握着手机给自己发消息。

叶辞：你人呢？

叶辞：我在楼下

叶辞：你快点

叶辞：一会周野要过来了

叶辞看完消息把手机按灭，他最烦这种明明能一句话说完，却偏偏断成好几条消息的沟通方式。

等电梯的时候他回了一句：马上。

然后一出门就看见门口蹲着的一个人，身上还穿着他毫无印象的潮牌卫衣，脚下蹬着另一双他毫无印象的限量球鞋。

不知道唐司月是从衣柜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吴言买的。

叶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原来可以做到如此陌生。

他过去拍拍唐司月的肩，把手机递过去。

唐司月抬头，来不及细究叶辞的表情，第一时间抢过自己的手机，左瞧瞧右瞧瞧。

然后一脸心如死灰。

唐司月看着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睛里的怨怼冲破天际：“我没办法用这张脸解锁自己的手机了。”

“用数字。”

叶辞根本没怎么睡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有些蒙蒙的。

他发现唐司月的身体精神很差，稍微休息不好就会非常疲惫。

而唐司月却精神到不行，干净利落地用密码解锁了手机。

他先是从通讯录里找到个人名，边打字边跟叶辞吩咐道：“互换的事情我先想办法，这件事情还不能暴露，娱乐圈啥都缺就是不缺大嘴巴，遇到事情找周野，记住，人设不能崩！”

叶辞敷衍地点一下头。

“等会。”

唐司月发完消息，这才抽出神来观察叶辞。

他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问：“我手串儿呢？”

叶辞皱眉回忆：“什么手串？”

“别的就算了。”唐司月看着他，眼带威胁，“我手串儿必须得带。”

叶辞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洗澡前，自己亲手从唐司月手腕上撸下来的四五个手串。

“一定得带吗？”

“我裸奔。”

唐司月继续威胁。

叶辞：……

叶辞火速上楼找出来带好了。

唐司月检查完毕，满意了，正要再叮嘱几句细节，便看到了周野从拐角处开车过来。

二人只好迅速在彼此的手机上切换了自己的微信账号，又把手机互换回去。

“……随时联系，保重。”

唐司月好似在眼角噙了一滴泪，硬挤出来的一句叮嘱说得像是交代遗言。

叶辞看唐司月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这个模样，很想安慰一句大可不必，但转念又想到自己这一天的行程，愣是闭嘴了。

周野刚好开到眼前，他摇下车窗，还来不及叫人，便看见唐司月欲言又止地看着叶辞，而叶辞则眼含热泪地回视这一幕。

一时间，他竟有些心生胆怯，不敢惊扰这诡异画面。

唐司月沉重地一拍叶辞的肩：“快滚吧，再不滚我怕我忍不住。”

说罢一扭头，转身而去的那几步走出了要上刑场的悲壮。

叶辞周野目送唐司月远去，直到确定他走远到听不到对话。

周野才有些混乱道：“……那个人，不会是叶辞吧？”

叶辞上车落锁，眯着眼睛补觉：“我多希望不是。”

“你俩怎么一起出来的？你俩才见过几面，关系这么好？”

周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整个人都清醒了：“你不会……把叶辞睡了吧？”

叶辞：？

“还……始乱终弃了？”

叶辞惜字如金：“滚。”

唐司月回到陌生的2101，看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装潢，陌生的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流泪。

他一个顶流当得好好的，舒服又自在。

一定是老天爷看他在舒适圈这么乐不思蜀，才偏生要搞点事出来，让他在临近二十六岁，还要再体验一把社会险恶和人间困苦。

唐司月以前总在网上看那些青春疼痛文学，动不动就说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如今他看着桌面上印着《双城》二字的剧本，瞬间明白了。

这哪是青春哪是疼痛，这明明是现实主义文学。

唐司月打起精神，叶辞已经在替他工作了，就算再不情愿，他也不能继续摆烂。

于是他鼓起勇气，翻开一页。

唐司月：……

妈的，好吵的一群字。

自打唐司月大学毕业以来，他就再也没看过这种超过五行还没分过段落的字群了。

唐司月从故事梗概看到人物小传，越看越绝望，越看越崩溃。

他因为根本就无心演戏，之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双城》的邀约，于是剧情梗概一概不知，也从来没关心过。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部片子是个武侠片，不仅如此，还是双男主。

更牛逼的来了。

这双男主长得一模一样，主演叶辞，一人分饰两角。

唐司月把剧本往地上狠狠一摔，掏出手机就给叶辞发微信。

四月糖：爷不干了。

四月糖：你听见没有

四月糖：叶辞，

四月糖：我郑重的通知你

四月糖：爷！

四月糖：不跟你玩了！

叶辞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要登机。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不停电话联络演唱会筹办方的周野，回：那我走？

并附飞机照片一张。

唐司月捡起了剧本。

——并拍了拍灰，重新放在桌子上。

距离正式开拍至少还有一个月左右，唐司月翻开剧本第一页，忍着眼晕开始看剧本。

不就是背台词。

不就是背两个角色的台词。

不就是背两个截然不同的重要角色的台词。

时间还长，人总得往好处想，唐司月此时还觉得，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和叶辞找到契机互换回来。

因为心存火种，所以即使面临着要替叶辞演戏的压力，他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唐司月正在因为看剧本而头悬梁锥刻骨的时候，叶辞也不轻松。

因为唐司月这个咖位的明星，行程基本算是半公开，他在飞机上堪堪补了两个小时的觉，也没怎么睡着。

从VIP口一出来，便被这海量接机人群吵蒙了。

“啊啊啊糖糖！！！”

“糖糖妈妈爱你！！！”

“糖宝儿看这里！！！妈妈在这里！！！”

“老公！！！”

还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老婆！！！”

声如洪钟，听嗓音还是个男的。

叶辞不是没被接过机，但他的粉丝大多理智内敛，即使见到他很激动，也很少超过80分贝。

叶辞皱起眉，本就因休息不足的脸色顿时变得更糟。

叶辞凭一己之力，把唐司月这张糖豆一样的脸，凹出了一匹西伯利亚孤狼的气质，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有粉丝在低声讨论：“糖糖今天怎么了？”

“老公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糖了？”

周野见到唐司月这大步如飞的模样也很疑惑，平时哪次唐司月不是嘻嘻哈哈的和粉丝又打招呼又签名，他这次还特意放慢速度了。

谁知道差点没追上。

周野有些愣神，叶辞还回头瞅他一眼，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快点。

叶辞这一顿足，被其中一个粉丝抓住机会冲到前面。

“糖糖，给我签个名吧！”

叶辞正要拒绝，便看到这个粉丝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不知怎的，他思绪一飘，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笔，两笔签完递给粉丝大步走了。

得到签名的粉丝激动的快要上天，连忙捧着纸转过来。

一眼就看到硕大的“叶辞”二字。

她定在原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旁边的粉丝也一起凑过来，然后一起傻眼。

叶辞直到上了保姆车，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签名签错了，周野跟着上车，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

叶辞有心事，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回道：“嗯。”

“你今天怎么没跟粉丝说话？”

叶辞睁开眼睛，一颗心轻微地吊了起来：“我以前，很喜欢跟粉丝说话？”

周野诚实地点点头，然后又道：“有的时候还合影，我一直觉得不太好，你可算听一回劝。”

叶辞又把心放下了。

一路上周野又絮絮叨叨了半天，叮嘱他一些有的没的。

叶辞想着唐司月那句人设不能崩，觉得自己对唐司月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于是想了一下，主动询问：“问你个问题。”

周野头也没回：“不能喝酒。”

叶辞：……

叶辞：“不是这个，你觉得唐司……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样一个哲学提问，周野回头盯着他，看到唐司月一脸严肃认真，没忍住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周野捂着心口：“祖宗，你又想干什么？你可以直说。”

“……没事了。”

叶辞闭上了嘴，一路安静到了演唱会场地现场。

一场演唱会，能够容纳上万人的场地，上百的工作人员协调多日，更不要说还有无数流程要走。

这里面很多细碎的内容不需要唐司月插手，但调试灯光音响以及彩排流程，他本人还是最好到场，一起商讨细节。

演唱会临近，大家都很激动，只有叶辞了解得越多越窒息。

所有的事情都谈妥，演唱会的助理导演是个25岁的小姑娘，看样子像是唐司月多年的粉丝。

她闪着星星眼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话筒。

叶辞一看见这话筒就觉得不妙。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一句让人破防的话：“唐老师，咱们试一下话筒吧。”

看叶辞不接，她还往前递了一下，体贴道：“您试唱几句就可以了，主要是看您觉得话筒合不合适，顺不顺手，声音如何。”

叶辞手指有些僵硬，从业以来第一次有些心虚，小声说：“我觉得……”

小姑娘干净利落地接上他的话：“虽然我觉得没问题，但肯定还得是您亲自试过了才知道。”

这话筒仿佛千斤重。

叶辞觉得他拿的不是一个单纯的话筒。

是他崩掉的人设，是他舍弃的尊严，更是他暗淡的未来以及渺茫的星途。

他握着麦，看着底下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就绪。

似乎是准备好了要感受一场耳朵的洗礼。

看着这群面带期待的脸。

叶辞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麦克风的开关。

一曲唱毕。

底下所有人都傻了，偌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周野在叶辞唱第一句的时候就把手里的纸吓掉了，此刻更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耳朵嗡嗡响，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叶辞则一脸淡定，把麦递给早已经听傻眼了的助理导演，云淡风轻道：“这个麦，我觉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