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苏全孝亲眼目睹的这一幕，以及先前众人的所见，妖女这一称呼，扣在殷姒头上，是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姜文焕苍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呼吸渐渐均匀，胸腔跳动的幅度愈来愈清晰有力。
一个仅剩半条命的人只是因为殷姒的几滴血液，成功收回了迈进阎罗殿的脚步。
殷郊和姬发两人互相庆幸地笑了，倒是殷姒……
殷郊转过头来，暂时抛弃了对她的偏见，低沉的话语中满含歉意，神情关切，“此地不宜久留，你赶快回去吧。”
殷姒点点头，收起草罐，临去前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姜文焕，眼中既有担忧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后低着头快速跑回宫内，唯恐被他人抓到踪迹。
来到殿门口，迎面正撞上颚顺带侍卫巡逻，二人心照不宣，颚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了进去。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殷姒听到了一句，“多谢。”
之后，殷姒轻车熟路，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殷姒的屋子干净整洁，殿落不大，五脏俱全。
她唯爱夜里天上那一轮圆月，于是木榻搭在格子窗边，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够抬头见明月。
殷姒把草罐子收了起来，这时，门外有规律地连续响了三下。
这是她和其她婢女约定的暗号。
殷姒升起疑虑，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于是赤脚走向门边，打开一丝缝隙，皎洁的月光穿越门的缝隙洒在她的脚上。
“何事？”殷姒问道，
那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宫内的人对殷姒的本事神乎其神，因此她也不怕姐姐不得救。
她道，“巫女姐姐，我姐姐病了，发高热，能给我一只草药吗？”
稚气未脱的脸颊随即鼓了起来，那双清凉的眸子“求草若渴”的心思昭然若揭。
两只手指互相绕着打圈，不长的碎发扎起来在脑后绑了两股，可可爱爱。
殷姒看着心都软了，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小丫头的脸蛋，接着安慰她道，“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来。”
小丫头脆生生“诶”了一下，重重点头。
殷姒回去把草罐重新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一根草药，这些原本都是打算给姜文焕用的。
她拿给门外的小丫头，递给她，“你姐姐一支草药就够了。”
小丫头记住殷姒的嘱托，不时地点头，最后道，“我记住了，多谢巫女姐姐。”
说完，她俯身从旁边拿出来一只花，借花献佛以表感谢，“送给你，这是二王子妃那日摘下来赏给我的。”
接着，头也不回地拿着草药噔噔噔跑开了。
而离了水土，原本有些枯萎的花朵，在碰到殷姒的手心后，霎时吸足了养分，下一秒鲜艳地好似刚刚开放。
殷姒关上门，回到木榻上坐下。
鲜艳欲滴的花朵在她手中盛开，接着，剪断的根茎忽然长长地伸展开来，最后愈来愈长，长成了一根藤蔓。
这是殷寿还未发现她的另一个本事，殷姒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花草树木保护自己。
然而只有守护的能力，完全没有攻击性。
为了突发意外状况，她没有选择在任何人面前使用。
何况，以她不过十几年的仙术，又能阻挡得住谁呢？
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恐怕她面对苏全孝的攻击都保不住自己。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不是额外修习的仙法，自然无法跟正经仙术相提并论。
殷姒手指点了点虚挂在半空中的藤蔓，“你在那里，看到那个婢女病的重不重？”
藤蔓发出绿色的光晕，仿佛生成了意识，缓缓点了两下头。
不知怎的，殷姒发现，自从她下山以后，山下的人格外愿意生重病，特别是朝歌城内的人。
他们仿佛生在地狱边缘，每个人的身上都染上了颓靡的气息，没有丝毫生气。
婢女仆役和奴婢是没有资格请宫内的巫医的，殷姒听说之前重病的都被帝乙扔给了关押在地牢里的牲畜。
要么投进了人炉里做了人祭。
思及此，殷姒眼中充满了怜悯，她叹道，“他们都很苦。”
藤蔓依旧认同地点头。
接着，殷姒脑海中接连闪过几位质子的身影，只因不听殷寿命令而去了半条命的姜文焕；本该享受伯侯爵位却落到朝歌城守卫王宫安全的颚顺；被人讥讽农夫也无法抗衡的姬发……
“他们都很苦…世人皆苦，是不是？”殷姒无奈的话语染上了悲哀。
藤蔓还是认同。
“可我又什么时候能逃出这座牢笼呢？”殷姒抬眼望了这一方困住自己的小小天地，哀怨悲鸣。
殷姒夜里逃出王宫的事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第二日，殷寿就传唤了殷姒。
大殿之上，殷寿坐在上首，殷姒跪在阶陛下，旁边跪着早就到来的崇应彪。
殷姒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崇应彪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对殷寿全盘托出，殷姒放血救姜文焕的事也包括在内。
殷寿冷眼瞧着殷姒跪了许久，殷姒两腿都有些跪麻了，金靴才踩着石阶缓步而下。
走到她眼前，屈膝蹲下。
殷寿拾起她放血的那条胳臂，虚扣住她的手腕，像是攥着一个宝物，轻不得重不得。
他精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缝隙，仔仔细细观察她腕上的伤痕，慢条斯理，左右翻看。
良久，他佯装不知她的本事，忽然对着殷姒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他说一句，便转动一次她的手腕，“是血？是寿命？”
语气虚无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大殿之上刺眼的烛光也叫殷姒看不清明殷寿的神情。
殷姒不懂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能闭口不答，不答就不会答错。
两人对峙许久，殷姒还是像初次遇到的那般，只是低着头，半句话都不肯开口。
殷寿耐心告罄，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烛光拉长的巨大身影牢牢盖住殷姒纤细的身躯。
接着冰冷的话冷冷地砸了过来，“你对姜文焕很好。”
“他救了我的命。”
“是吗？这并不是能讨好说服我的理由。”
“你偷跑出宫，已经犯了死罪！可我却没有禀告给父王和王兄。”
良久，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知道的，如何讨好我。”殷寿不厌其烦，仍旧愿意给殷姒机会。
殷姒直起身，精致的面庞死气沉沉，闪过一丝悲哀，接着抬起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腕。
殷寿露出一副识时务的神情，愉悦极了，他叫起崇应彪，“去，给她放出一碗血，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玉碗沿着碗沿源源不断流下血液，一杯空碗，可口的鲜血很快充斥其中。
满满的一碗，崇应彪恭恭敬敬跪呈给殷寿，双手过眉。
“二王子。”
殷寿直接拿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嘴角流着几滴残血。
像极了茹毛饮血的山中野兽。
而在短时间内接连放了两次鲜血的殷姒，一手捂着伤口，手臂曲起支撑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
努力不叫自己在他们面前展现出虚弱无力的一面，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殷寿喝下鲜血后，体内是从未有过的充沛感，他似乎拥有了无穷的力气，胸口涌起的燥热令他稍感不适。
他握拳大力锤向一旁的金柱子，惊奇的是，柱子竟被他砸出一拳圆坑。
“力大无穷，就是如此。”
他神奇地盯着自己的双拳，就连崇应彪，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正当殷寿沉浸喜悦之际，外面仆役这时突然进来禀告，“二王子，大王有命，冀州苏护叛乱，请您前去平叛。”
一个召令，令他大梦初醒。
只有久久拿不下来的城池，父王才会想到他这个儿子。
无处发泄的悲愤被他狠狠压下，而跪在殿下的殷姒却冲他露出可悲的神情。
深深刺痛到了他。
殷寿忽然抬手怒吼，“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
这里再也没有殷姒的用处，她头重脚轻，磕磕绊绊走出大殿。
她尽力让自己神思清明，摸着甬路旁的木栏，一步一踉跄。
直到眼前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殷姒才喃喃念了一句，“姜文焕。”
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好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被姜文焕接住。
“殷姒，殷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