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牵着你的手》

by枝久

2018.5.3

——

岁暮天寒，偏偏晴空万里。

公交车到站，碾过路边的薄冰。

姜旭起身下车，转了圈围巾；蒋阔打着哈欠走在后面，顺手帮他拢了拢。

迎面一阵生冷的寒风，扑在脸上，如同刀子。

姜旭干脆做只缩头乌龟，大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蒋阔双手插兜，大喇喇坐在站台的铁凳子上，屁股刚挨着板子就条件反射地跳起来——

太冷了。

明明是晴天，但火红的太阳如同冰箱的灯泡，毫无温度。

他炸毛似的嗬一声，呼着冷气问：“冬冬来了吗？”

姜旭恹恹地答：“先进去了。”

“那我们也赶紧进去。”蒋阔明显心情好，期待地搓小手往里走，余光瞥见姜旭没动，扫一眼，见人懒懒散散地靠在站台边，额前的两撇刘海挡了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来，弟弟你大胆地跟哥哥走啊。”蒋阔笑眯眯地推着姜旭的肩膀走进商场，生怕他反悔。

姜旭幽幽地看他一眼，倏而起了玩心，配合地靠在蒋阔肩侧装娇弱。

昨天刚考完试，大家约出来聚聚。蒋阔一拍大腿，提议去冰场滑冰。

锻炼身体又好玩，一举两得。

今儿天气不错，又是周末，馆内爆满。

进了冰场，左右都是人。

租了冰鞋，两人坐在边上换。

没一会，佟冬冬踩着冰鞋滑过来，双手撑在围栏上朝姜旭喊。

身边有人侧目。

姜旭正系鞋带，听到声音，也不急，慢慢拴紧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顺手捻起围巾盖过鼻梁。

这家伙又在外面大喊他的名字，丝毫不觉得丢脸。

怕他看不见，佟冬冬兴奋地挥手。

蒋阔换好鞋，一边进场一边不忘催后头的姜旭，“生姜弟弟快点啊！”

蒋阔拉着佟冬冬的胳膊肘跑了。

他不太会滑，佟冬冬不够耐心，性子也不温，炸着毛指导他。

须臾就溜进人堆里找不到了。

姜旭换好鞋却没动。

进到室内，他也没脱大衣，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肩膀耷拉下来。

他生得白，眉目清秀，一双眼睛温顺无害，往那一坐，引人侧目。

有胆子大一点的姑娘多看几眼，姜旭回过神时，人又迅速挪开视线。

再多看一眼，会脸红的。

姜旭挠挠后颈，思索片刻，还是站起来，进了冰场。

他不想动，自个儿占领了东北的小角落，靠在边上一连打了三个哈欠。

昨晚熬夜看比赛，凌晨三点才睡。

迎面过去一个小男孩，葫芦式倒滑，腿没收回来，屁股落地，砸在冰面上开了花，疼得哇哇叫。

姜旭一步过去，抱住他的胳肢窝往上提。

这个年纪也知道要面子，男孩脸红，朝姜旭说一句“谢谢哥哥”就溜走了，不出三步，又摔了一跤。

姜旭忍俊不禁，眼尾一扫，发现有人正冲自己招手。他扭头，蒋阔笑得像个傻子。

姜旭没动，蒋阔便抬脚，自以为姿态潇洒地朝他滑来。只可惜嘚瑟样还没持续三秒，一个重心不稳，人就摔到地上了。

姜旭：“……”

姜旭耸耸肩，抬脚滑行，如鱼得水一般，几步就快滑到蒋阔身边。

忽然余光里闯入一团白色的身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反应，那团白色已经朝自己撞了过来。

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高速滑行时受到的冲撞力太大。

姜旭先是觉得下巴疼，随即感觉呼吸困难。

白衣女生与他实实在在撞了个满怀。而让人很难为情的是，她的双腿羞耻地从他胯/下穿过，因为害怕跌倒，这人正死死地攥着他的围巾。

姜旭双腿分开，俯身握紧她的腰肢用力，试图将人往上带。

女生不停尝试站稳，奈何重心完全下移，冰面又太滑，冰刀找不到着力点。

两人以滑稽又羞耻的姿势僵持着。

姜旭又急又尬，白皙的脸庞瞬间涨红，一直延伸到耳朵。

路过的初学者无心一撞，毫不费力，姜旭惯性前倾，两人跌倒在地。

后脑勺一磕，樊颂感觉又冰又疼。

姜旭拼命咳嗽，挣扎着用手拉开围巾，胸膛剧烈起伏，渴望氧气。

他双手撑地，从女生身上跪起来。

下巴很麻，疼痛之余，姜旭又觉得庆幸。还好这下巴是真的，要是像他小姨那样给做个假体，指不定已经给撞稀巴烂了。

那得多可惜。

脑袋发晕，樊颂缓了几秒。

她直起上身，手掌撑地，膝盖跪在冰上，本来打算先起身再向人道歉。

谁知后面忽然伸过一只手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脖子往后压。

她往后撞进一个胸膛，耳畔轻微喘息声。

樊颂惊呼，忽觉透不过气。

咋地了，小心眼子，还要一报还一报？

几乎是同一时间，樊颂面前窜过一道人影，裤腿打过她飘逸的发梢。

那人方向一转，刀齿点冰，回看樊颂，见没撞到她，抱歉一笑，这才抬脚滑走了。

樊颂快速地眨了眨眼。

她往后看，那双被刘海微遮的眼眸澄澈无瑕，头顶的灯光落在眼里，仿若星辰。

脸有点红，是个很干净的男生。

姜旭适时撤了胳膊，舔了舔嘴唇，有些腼腆。

樊颂霎时感觉呼吸通畅了不少。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照刚才的速度，如果她被撞到，脖子都能给拧个120度。

姜旭扯掉围巾，手撑膝盖站起来，然后扶住女生的胳膊，用力一带。

两人这才站稳。

樊颂抬头看他。

姜旭拉着她手肘的衣服往角落滑。

停在东北角，不像之前那般拥挤，不用担心意外被撞。

姜旭松开手，这才看向她。

樊颂皮肤白，因为运动而脸颊泛红；一双杏眼温柔沉静，却因为眉梢上翘多了层距离感。她很漂亮，是那种一眼就能吸引人的外貌。

姜旭没高她多少，距离很近，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你……速度快了点啊。”姜旭把围巾缠在手臂上，没再看她的眼睛，声音很轻。

“对不起。”樊颂很抱歉：“刚才谢谢你啊。”

她笑起来时脸颊有点肉，多了层亲近感。

室内没有暖气，开口就是一团白雾。

“没……事。”姜旭轻咳，耳朵又红一点。

蒋阔正巧滑过来，手攀到姜旭的胳膊就不松了。

刚才摔得惨，屁股还火辣辣得疼。

“喂，你别掐我！”衣服本来就不厚，蒋阔那个王八蛋下手没轻没重的，贼疼。

姜旭腾出左手作势推他。

蒋阔哇哇大叫，生怕一个不注意又与冰面来个亲密接触。

正闹着，有人从后面抵住了他的背，帮他找到平衡。

“背挺直，肩膀放开。”樊颂捏住他的肩往后压，蒋阔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地一个机灵，要回头，樊颂已经滑到他面前。

蒋阔吓得虎躯一震，下巴快掉到地上：“姐？！”

闻声，姜旭一愣。

“你咋在这？”蒋阔眼睛瞪得老圆，“不对，你不是在雾安吗，怎么来北城了？而且过来了怎么也没跟我妈讲？姨父呢，他也来了？你们准备在这边玩多久？诶，你不上学吗？”

蒋阔满嘴跑火车，樊颂轻敲他的脑门，“一个个慢慢问，瞎激动什么。”

蒋阔舔舔嘴唇，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了么。”

樊颂很满意他的回答，解释说：“昨天刚到的，以后回北城常住。”

“我听我妈说，姨父的生意……”

“哦，赔的内裤都不剩。准备回来开火锅店，以后常来玩儿啊。”轻描淡写两句话，她说得轻松，蒋阔却听得有些沉重。

怪不得上次回家听到他妈跟姨父通电话，聊得不太愉快。

蒋阔问：“以后都不回雾安了？”

樊颂摊手：“房都抵了，回去睡大街吗。”

蒋阔还想问什么，旁边的姜旭忽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樊颂掏出一包纸巾，大方递给他。

姜旭接过，匆忙扫了她的眼，低声说谢。

“生姜小弟，都跟你说，你身子骨弱，要多穿点。”蒋阔手肘搭他肩上取笑他。

姜旭白他一眼，脸上写满不屑。

蒋阔后知后觉，这才介绍起人来。

“姜旭，我姐姐樊颂，她爸是我干爹，也是我姨父。”

“姐，这是姜旭，我弟。”

“弟？”姜旭刚擤了鼻涕，鼻尖发红，嘴角的轻讽和嫌弃能勾上天去。

姜旭抱着双臂，摇头叹惋，声音有模有样的，“八九点钟充满朝气的太阳，好端端的男孩子，找什么干爹。”

声音带着鼻音，有股糯，藏着一丝说不明的性感。

“噗。”樊颂笑。

蒋阔瞪圆了牛眼睛，挠头苦思也想不出能漂亮怼回去的话，只好说：“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姜旭一掌推过去，用标准的相声式结尾：“我去你的吧。”

蒋阔捂着受伤的小心肝，找樊颂告状：“姐，他欺负我！”

这么一喊，两名当事人目光交错。

姜旭没由来顿了一下，他这次没移开视线。

樊颂正感慨这种互损的友谊，嘴角笑意不减。

有两秒的沉默。

蒋阔幻想听到来自姐姐的关爱。

谁知两人同时看向自己，一起说了句：“活该。”

蒋阔：“……”

佟冬冬转了大半圈才找到组织，滑过来时，却发现多了个长得好看的女生正和蒋阔聊天。

佟冬冬用胳膊肘碰碰姜旭，“诶，蒋阔的新女友？”

姜旭盯着冰鞋在原地转圈，淡淡地回：“他姐。”

佟冬冬眼睛一斜，低语，“他哪里冒出来的姐姐，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啊，在哪上学？有男朋友吗？”

姜旭懒得理他。

那天结束之后，四人去七里街吃小龙虾。

樊颂在，蒋阔不敢造次，没敢喝酒，叫了热饮。

樊颂请客，大家胡吃海喝，结束之后，又叫车把他们仨送回家。

贴心周全，真像个姐姐。

晚上，姜旭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难眠间，他不由得想到下午在冰场，电石火花的瞬间，

她的滑行速度似乎不像是一般的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