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无奈摇头笑了笑：“你一直被关着没出过社会，完全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阶级无法跨越。”

小婉儿当然不信，这些天和同僚闲聊中，她一直在打听皇后的故事，了解到很多先前不知道的事，正好能拿出来举例。便回复道：“那您就错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进了寺庙的先帝后妃还有规定不可出寺呢，皇后娘娘不是照样回宫了。”

郑离指出：“皇后再怎么说也是小贵族出身，跟咱这贱籍差别是很大的，她能办到的事，咱们办不到。你看那太子、王爷最多只能给你添口饭，其它事情都办不成，都没办法保住你的脸。贱籍跟贵族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

“赌不赌？我最终要是顺利躲过炙面，毫发无伤，您就不许拦着我了。”小婉儿信心满满。

郑离质疑：“你不是说了不嫁人吗？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小婉儿耸耸肩：“我没反悔啊，我还是不嫁。”

“你不是想嫁沛王？”郑离疑惑。

“没有啊。他不能嫁呀。您不是说了他有风险，嫁了再被籍没怎么办？我要去做工啊。至少名义上是做工，实际上当王妃、孺人、工人都是可以的。到他遭难的时候，就让他遣送咱俩离开王府。风水轮流转，咱也来体验一把，福气咱俩享，危难别人当。嘿嘿！”小婉儿笑道。

郑离点明：“皇族和官员是不一样的。王爷遇险，子嗣不分嫡庶都跑不掉。你也不能跑啊，跑了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不要孩子，京苑里生完孩子的姐姐都肉眼可见的变老了。我才不要变老变丑呢，我要年轻美貌一辈子！”小婉儿果断回道。

说罢她随即补充：“除非沛王能保证我的绝对安全，保证我像皇后娘娘一样生育不变老，还得让我的骨肉跟我姓，只记到我名下，不算他的，方便我们遇难时跑路，否则我是不会要孩子的。”

郑离闻言嘴角抽搐一下道：“人家王妃怎么可能同意你把好事都占了？”

小婉儿道：“您不是说过，夫家地位高，妻子的话语权就小吗。王府肯定是王爷说了算啊。假设王爷也不让都占，就少占一点嘛。单纯做工也可以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才不主动去承担更多风险。”

郑离不知如何评价，只皱皱眉头劝道：“你的脑洞真大，好能异想天开啊，根本就不现实。我看最好还是把加餐拒绝掉，帮助拒绝掉，起码能保证安稳。现在实在是太招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低调才是最安全的。”

“还是赌吧！谁赢了谁说的算怎么样？”

“好，赌就赌！”郑离不觉得那么重大的事，王爷都能给办到。要是真能办到，帝后那边也没反应，就说明女儿在那王爷心里真的有点分量，不是当成玩物，持无所谓的态度。那样的话，确实是挺安全的，她可以权且让一步。

时光平静流逝。三月初一，皇后举办亲蚕礼。率领文武百官、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于凤鸣山之阳，以羊豕祭祀蚕神苑窳妇人、寓氏公主。而后前往京苑蚕室，养蚕千薄。礼成，大赦天下。改元“咸亨”。意在祈祷事事顺利、万事亨通。[1]

郑离母女收到通知，开心极了。

小婉儿赶忙找到司彩兴奋询问：“司彩大人，我是不是可以报名参加女官考试了？”

司彩答复：“女官考试是每年正月报名、二月开考。但是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年满十三岁才允许做女官。年龄过小很难管理团队，手下容易不服气不听话。你这个年纪，完全不用着急的，未来有的是机会。可以先精进业务能力，积累经验，等年龄到了再去参加。”

小婉儿点点头，略略失望。但没有完全抵消大赦的喜悦。

她回去和郑离交流：“我赢了，阿娘。以后就听我的了。”

郑离点头：“我可以听取你的意见，但是大赦这事儿跟王爷没什么关系，这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还是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好。”

“了解。”小婉儿也点头，随后提议，“女官有年龄限制，要十三岁起做。您也放良了，跟我一起准备考试吧。我这里有沛王做过注解的书。您考中就能罩我啦。”

这种正常的路线，郑离当然不会拒绝。娘俩开始夜间一起到内文学馆读书。

小婉儿还有六年时间，不再那么紧张，放慢读书的速度，做起了抄写生意。沛王的注解水平很高，同僚也都想借阅，但那书不是她的，不好借人，她方每本抄写几套传阅给同僚。如此一来，她的人缘也日渐变好。

娘俩的生活变得安稳起来。

*

朝廷此时却屋漏偏逢连夜雨。

吐蕃从松赞干布成为赞普之后，这些年来一直迅猛发展。松赞干布去世后，其势头依然不减。在七年前吞并吐谷浑，并成功在这一年消化完毕。随后以其为跳板，趁李唐大旱两年、军民饥荒之际，对安西四镇发起总攻。

大将论钦陵率军入侵西域，一举攻陷白州等十八个李唐羁縻州。而后一鼓作气，又联合于阗的西突厥部落，攻陷龟兹拔换城。

西部唐军只得收缩战线。皇上黯然下令，撤销于阗、焉耆、龟兹、疏勒四镇建制。[2]

吐蕃顺利拿下安西四镇，第一次取得西域战局的重大成功。

这一战果给唐王朝造成的经济损失十分惨重。

首先，四镇贸易发达，当地住户缴纳的商税占唐王朝总商税的比例很大，失去了这一部分的税收，唐王朝国库收入要下降一大截儿。

其次，中西交通被切断，唐王朝无法再同西域通商，国家外贸收入也要下降一大截儿。皇上一直实行着贫民弱民政策，平民生产出的商品自己消费不起，只有外族和国内的贵族在消费。如今骤然少了外族这一部分，对一大批商户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最后，消费者减少商户自然要裁员。平民收入萎缩，国民对经济的信心也大受影响，不再敢消费。经济下行显著。

不仅如此。唐王朝在三年前就被吐蕃占领了生羌十二州，如今又被占领了一大片土地。而吐蕃在十年前，就大胜吐谷浑，占领它很大一片土地，这次又乘胜追击出击了吐谷浑余众。吐谷浑在吐蕃和李唐中间。有它隔着，唐王朝多少还能泰然处之。吐蕃既已成功，唐蕃便实现了更大范围的接壤。吐蕃好战、战力又强，大唐以后睡觉都要睡不踏实了。后果很严重。

皇上极其气愤，知道再不能避战，遂决定出兵。

皇后则在和杨丹与沙盘前念叨：“跟他说了好几回，当今社会西域比东北重要，打下的羁縻州要好好消化，他都不听。这下好了，吐蕃都消化完了。他还有高句丽、百济、西突厥、吐蕃四方威胁呢。四线作战，能赢就有鬼了。”

但事已至此，没人能挽回。

皇上却继续军事□□。任命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做他的副手，率领十万大军，以护送吐谷浑王回国为借口，联合吐谷浑旧部一起对吐蕃开战。

论钦陵得到情报后，也立即调集数十万军队迎战。并在青海湖南面的大非川设下埋伏。

此时唐军方面恰好安排不当。郭待封本与薛仁贵平级，不愿做他的下属，也不想听从他的计策。将领内讧、后勤供给不足导致唐王朝大军在大非川大败于吐蕃大军。[2]

此前，唐军一直避战吐蕃，专注东北小国，是以胜多败少。此战后，凭借打破唐军神话，吐蕃从不太起眼的边陲政权，一跃成为能与唐朝分庭抗礼的西部豪强。

李唐则因为泡沫被打破，很多唐军兵力薄弱的边疆地区，集体爆发反对李唐统治的叛乱。他们曾经以为唐军对吐蕃是不屑一顾，一旦交锋便是胜局，现在才明白李唐是自知不敌，避到避无可避才露馅。遂群情激愤、士气高昂。

唐军出现雪崩式溃败。

青海也在不久后，陷于吐蕃之手。吐谷浑彻底成为吐蕃的地盘。至此，吐蕃国土面积暴涨，两者的边境线变为之前的两点五倍左右，唐王朝的统一面临着巨大威胁。

除此之外，本来处于吐谷浑、唐王朝边境线上的河西走廊，现在也变成了坐落于唐蕃边境线上。唐王朝在河西走廊的贸易也将遭受重击。

而唐军也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三位将领都被活捉，论钦陵嘲弄了他们一番，最终没有杀，都扔了回去。皇上气极了，除却三人官爵。改任尚书左仆射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再去讨伐。

光有将领自然是不够的。这一战折进去十万唐兵，边防士兵数量严重不足。皇上命征兵，却没有多少人主动应征。没办法，全军覆没这种事对自信心的打击太大。百姓觉得去了就是送死，自然不愿前去。

皇上于是下令强制征兵。命户部从登记在册的居民中挑选成年男丁，尽快向民众公开名单。名单上有的，必须前往军队报道。

他还专门下达了诏书威胁：『所征边防士兵，限内不至者，身并处斩，家口皆拟没官。』

太子一听到这个诏令，就觉得太过残忍，不能接受。难得的在朝堂开了次口反对：“父皇，能导致逾期不到的原因太多了。饥寒交迫、生病受伤、路遇山贼、遭遇劫掠、渡河遇险等也都能造成逾期。儿臣认为制定军法也得兼顾民情。《尚书·大禹谟》有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儿臣希望可以更改军法，士兵犯错酌情处置，不连坐家眷。”

皇上被太子当面指出问题，当然要解释。他回道：“太子所言极是。只是这样一来，征兵就困难了。”

皇后趁机提议：“那现阶段便先抵御吧，不进攻了。等朝廷恢复元气再另作打算。”

皇上不甘心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眼神坚定，端坐如山。他只得退一步同意。不然以后太子继承了皇位，让史官批评他的做法，皇后又太子和意见一致，不加以阻拦，他的名声会受到严重影响。

征兵工作做了半个月左右，已完成任务。姜恪整军饬武，率领大军向吐蕃进发，然而他已经到了迟暮之年，行军至半路，便与世长辞。

出征路上发生这种事，士兵已然泄了气。

皇上收到消息后，一时间没想到该再派谁去带兵。他本身又不是很愿意跟吐蕃开战，吐蕃真的难打。就打着天意的名号命令收兵了。大军班师回朝。

但这样一来，巨大的经济损失无从弥补，国库渐虚。压力自然给到京城底层人民。百姓本来就遭遇旱灾食不果腹，这下更是叫苦连天。

皇后见民怨沸腾，怕皇上把国家葬送掉，葬送了她就继承不了皇位了，立马找到皇上提议。

“陛下，臣妾觉得如今长安百姓压力太大了。这两年长安本就旱情严重，百姓生活艰苦。四镇丢了之后，损失的税收也都让他们来承担实在是不合适。他们身处灾害之中，本来该减些赋税的，结果不降反增。长安城里不事生产又要吃饭的人太多了，他们真的快承受不住了。臣妾怕他们再这样下去会发动起义。不如我们搬去洛阳好了，洛阳河流多雨水多，旱情不如长安严重。让那边分担些养活官员的压力，也好让长安人民喘口气，不然他们马上就要被压垮了。”

皇上当然也怕百姓起义，点头回道：“也好。”

皇后趁热打铁，继续提议：“官吏能精简的也精简一下吧，财政压力实在是大呀。”

“嗯，就依你之见。”

形势危急，皇上安排的动作也变快。翌日，《幸东都诏》下达：

『咸京天府，地隘人繁，百役所归，五方胥萃。虽获登秋之积，犹亏荐岁之资，眷言于此，思蠲徭赋。夫以交风奥壤，测景神州，职贡所均，水陆辐辏。今兹丰熟，特倍常时，事贵从宜，寔惟权道。即日幸东都，关内百姓，宜免一年庸调及租，并地子税草。其当道诸县，特免二年。剑南陇右诸军，每供进一二年且停。』

皇上皇后速度率领家眷、奴仆、大部分臣子转往东都洛阳理政。

太子照例留守长安监国。

李贤也要随行前往洛阳，临走前嘱托大哥别忘了照顾小婉儿。太子表示他记得很扎实，沛王方安心上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相关史料：

[1]

《旧唐书》卷五 本纪第五

总章三年670…三月甲戌朔，大赦天下，改元为咸亨元年。

[2]

《旧唐书》卷五 本纪第五

咸亨元年670…夏四月，吐蕃寇陷白州等一十八州，又与于阗合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罢安西四镇。辛亥，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为副，领兵五万以击吐蕃…

薛仁贵、郭待封至大非川，为吐蕃大将论钦陵所袭，大败，仁贵等并坐除名。吐谷浑全国尽没，唯慕容诺曷钵及其亲信数千帐内属，仍徙于灵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