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他又去了趟沛王府取小婉儿半年的精米口粮以及贿赂女官钱，方才乘车返回长安。但他因为争吵一场，又奔波数日，病情相比去时加重。只得再次卧床休养。

皇后则秘密派人召了掖庭令前来问话。掖庭令于是连夜从长安赶到洛阳，面见皇后。

皇后开门见山地问：“太子到掖庭做什么去了呀？他不是病重吗？都病得爬不起来了，连政务都要全交给别人处理。怎么还有功夫去掖庭呢？”

皇后鲜少过问掖庭的事，这让掖庭令有些恐惧。他试图撇清关系，便含糊其词地解释：“太子是在病重之前来的，看到两位公主之后方才病情加重。”

皇后思维清晰，接着释放出威严问：“那他是为什么要去呢？不要告诉我他就是去看萧淑妃的女儿，他之前根本不知道她们在那边。”

掖庭令见逃不过，只得战战兢兢回答：“太子是来接济一个小宫女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他怎么突然对昏因那么有执念呢，看来是心里有人了呀。”皇后恍然大悟，认为太子是春心萌动了。没想到给他特批给错了，他也是个好色的。

但是他堂堂太子，昏配要门当户对，不能找掖庭的宫女啊。

皇后没有问宫女是谁。首先，她不打算为难底层人民。其次，她觉得谁都想过好日子，想往上爬不算错，可以理解。便只对掖庭令说：“太子以后再过去，你就告诉他，皇上不许他再进掖庭了。”接着她摆摆手，“好了，没其它事了，退下吧。”

掖庭令恭敬拜别，听命返回长安。

皇后刚牵完两根红线，立马就想到可以再给太子找个妃子，让他安生些。

她脑中列出这次的要求：一要是个美女，太子往掖庭跑肯定是看上了某位宫女的美貌，所以他是喜欢美女的。那么就该给他找个美女，不然他不满意就还会继续往掖庭跑。二要跟她近，听她的话。最好是登上后位之后，愿意将权力给她。节省她的功夫。三要让太子愿意尊重，那样才能管住太子。

所以应该找个跟她有亲缘关系、跟太子也有些牵连的美女。

她决定从母亲的族人里搜寻。弘农杨氏正好是美人世家，太子肯定会喜欢。

于是寻了母族家谱，对照其列了名单，一个一个对比。最终选定了卫尉少卿杨思俭之女。

杨思俭是她母亲杨丹的远亲，又是东宫府官。最符合她的需求。

选好后，她找到皇上商议：“陛下，臣妾看弘儿也老大不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并把亲事定下好了。”

皇上正斜靠于靠垫上闭目养神，闻言起身算了算，发现太子已经二十岁，便点点头回道：“确实。都成年了，是该昏配了。正好找给妃子管管他，省得他不好好传宗接代、不好好处理政务、到处多管闲事。”他想了想提出，“肥水不流外人田，就从长公主们的女儿里挑一个好了。你去搞份名单出来，朕亲自来挑。”

皇后心里满是鄙夷，但还是控制住了表情，委婉拒绝：“还是别了吧，近亲生育容易生出智障来的。”

“那要从哪里选呢？总得找个家世能配得上的吧。”皇上问。他虽然还在生太子的气，但是他还是重视自己的血统的。

皇后直接提议：“卫尉少卿杨思俭给咱们家弘儿做太子中舍人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他有个女儿，貌美如花，贤良淑德。臣妾认为是个合适的人选。”

“她这个家世有点低了吧。”皇上皱眉表示不妥。

皇后仔细解释：“不低。弘农杨氏是隋朝皇室的家族，还出了众多皇妃。父皇都想过要封弘农杨的后人为皇后。这血统做太子妃绰绰有余。怎么会低呢？”

皇上辩不过，一摆手道：“行吧，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反正这孩子也废了，朕都不想管他了。”

他还没消气，现在对太子的厌恶就如同当年他对李贤的厌恶一般。同样的，这次他当然也要罚一罚太子，让太子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冷落得用宠爱衬托，才能让人感受更深刻。他决定重新重用李贤。因为他剩余的这三位儿子中，李贤得到重用，最能让太子难过。

首先，他俩的能力旗鼓相当；其次，李贤有他羡慕不已的好身体；最后，他若是被废，下一个被立的就是李贤。他对李贤的待遇是最敏感的，李贤受宠，也最能刺激他。

皇上脑中思考了这么一通后，突然有些怀念过往，怀念他和二皇子父慈子孝的时候。他都好多年没和自己最漂亮的孩儿友善互动了，突然真想恢复从前呢。

于是不久便下了敕：即日起，除任免官员、废置州县、兵马调动、律法修订等重大事项外，尚书省日常庶务均交由沛王李贤裁决。[1]

李贤没想到破冰来的这么突然，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但他的福气是太子哥哥的祸事换来的。他怕大哥不高兴，马上写了封信送往长安慰问病情。

而太子见父皇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将他的权力分给了二弟，着实是心有不甘的，但是他无能为力，他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了太多政务了，只能接受安排。他有些烦心，烦得都不想养病了。

不过他已经休养了些时日，身体有所恢复。于是决定趁还没昏配赶紧去跟小婉儿说明一声，以后太子妃盯着他，他可能不好再去。顺便再跟小姑娘聊聊天排解一下愁绪。谁知到了掖庭局门口才发现他已经进不去了。

不过小婉儿已经知道他要纳妃了，司里收到了给太子、太子妃做昏服的任务。其实她无所谓太子来不来的，反正有吃的她就够了。而且她已经经历过太子大半年不来的日子，完全不会不适应。

倒是同僚接到这项任务后，竟然认认真真地安慰她：“别难过啊，太子只是娶妻而已，还是可以纳你的。”

“啊？”小婉儿有些哭笑不得，忍了又忍可最后还是不禁笑了出来，“我和太子之间没有那种感情啊。”不过经过母亲的多次叮嘱后，她也不敢说实际上有联系的是沛王，只好学着母亲编理由，“我爷爷曾经是太子的师傅，太子是出于对我爷爷的尊敬，才来关照我的。”

“原来是这样啊。”周围看她这么淡定就相信了，不再可怜她。

但小婉儿此时还没意识她已经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米没多少存量了，太子被禁入之后没多久，她的小灶粥就停了。

而掖庭的口粮已经降级成掺观音土的榆树皮面饼，同样的，观音土的含量在与日俱增。

随着加餐停止，她终于和同僚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开始逐步进入饥肠辘辘、呕吐、胃痛、消化不良、频频犯病、掉发、脸色发黄变丑的道路。

可惜这些事，外人无从知晓。

李贤适应了几天新任务后，立马写了封信给王勃，让他回来。虽然他还没有直接任免官员的权力，但是他可以利用现有的权力去影响它。

王勃盛情难却，收到消息后，简单整理、启程返京，到了沛王府拜访他。

李贤见到他自然是心花怒放，当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软糯糯地说道：“勃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不在的这几年，我都寂寞死了。”

他后来挑选的侍读知识虽然也很丰富，但是创造力不及小天才、跟他的年龄差又较大，跟王勃相比，总是少了一种感觉，也无法让他像在王勃面前那么放松。

王勃见李贤已经从半大小子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不禁感叹道：“殿下长得真快呀，都比我高了。”

“那是。”李贤闻言自豪地扬头，随后他提议，“两京之外挑个地方、挑个岗位吧。我帮你安排，”说着他拍拍自己介绍，“我现在权力大了。不过两京里面还不太行，怕被父皇发现。等太子哥哥继位之后再调你进去。”

“那样不好吧。”王勃身上有些文人风骨，不太愿意这样做，感觉不光彩。他思索片刻后回道，“我还是想再参加一次科举考试，靠成绩升职。”

“也好。”沛王能理解他的想法，也更尊重他了，感叹自己没看错人。但还是想帮忙，便点点头接着提议，“今年的春闱已经结束了，到下次还得半年多呢。你就在我府上住下备考好了。”

王勃却不赞同他的想法。他已经被现实磨平棱角，心境发生巨大的变化。不想再经历坎坷，也不想再牵连沛王多年不能升迁。他还深刻了解到他和沛王的地位有着巨大的鸿沟，不能平等的玩耍。

学会自卑的他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地回道：“我是皇上下令逐出沛王府的。不能住在这儿，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会有大麻烦的。”

李贤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父皇说的是长安的又不是洛阳的，这里你可以住啊。”

王勃还是摇头，冷静分析：“陛下肯定是不愿意我们再有联系的，若是被他发现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惩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不要冒险为好。再说了，就算没被发现，我也会成天提心吊胆，也读不进去书啊。这安排不妥。”

“好吧，”李贤撇撇嘴不乐意又无可奈何，他接着问，“那你还能去哪里呢？”

王勃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计划，答复道：“我在虢州还有个好友凌季友。他在那里担任司法，想让我暂时去他那儿做个参军，陪他工作一段日子，等春闱快要开始之时再返京。那边离长安不远，又盛产药材。我刚好知道很多药草知识。所以我打算听他的话，先去那里任职。”

虢州在两京正中间，离双都都近。李贤虽然不乐意，但是这个安排听起来确实是更合理些，他能接受。更重要的是，他得尊重王勃的意愿。便点点头道：“好吧。那你多保重。”他拍拍王勃的肩膀，笑了笑提醒，“需要我的时候就写信告诉我。”

王勃痛快地答应，拜别了李贤。不过他只是嘴上答应，实际上他根本不好意思再麻烦沛王。

他按照规划做上虢州参军一职。开始时还算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他的知名度过高，慕名前来访问交流的人越来越多，需要进行的应酬也越来越多。他的读书时间被挤压掉许多。这让他很不开心。[2]

他不想继续下去，便开始谢绝宾客。想当年他在沛王府上时，来拜访的庸人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多，就被沛王果断谢绝掉。他已经很柔和。

可惜沛王是权贵，能凭借身份光明正大拒绝，而不被记恨。他却不能，这样做直接得罪了一批人。

不久他碰到了一个案子。一个叫曹达的小官奴在地方都苑耕作时，被官员挑刺殴打，反抗中拿耕犁伤了官员，犯了罪。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感觉小孩儿事出有因又极其可怜，不愿重判。但是不重判会被上级施压或者直接越过他处理。想来想去，他决定谎称小孩失踪，并将人藏了起来。[2]

他刚得罪不少人，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正多，他便被抓住小辫子。事迹很快就被上报上去。他很忐忑，怕再被皇上知道，仕途又要就此中断，也怕李贤会对他嫌弃失望。惊慌失措中，为了掩盖小错，去犯了大罪。

他杀死了曹达，想来个死无对证。

而他连藏人都会被发现，杀人自然更是会被发现。

王勃犯下死罪，被捕入狱。凌季友作为好友不能坐视不理，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去求助沛王李贤。

李贤有点懵。不理解勃哥怎么会做那样的事，那确实是个死罪，改判无望。但是他肯定是不想他死的，还是得想办法救人。

他坐在书桌前冷静分析，列出方案。想让勃哥活下来，只有大赦、曲赦、特赦、虑囚这几个途径。

作者有话要说：相关史料：

[1]

《唐会要》卷四

咸亨二年671五月十三日。敕尚书省与夺事，及须商量拜奏事等文案，并取沛王贤通判。其应补拟官、及废置州县、并兵马刑法等事，不在判限。

[2]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上 列传第一百四十

（咸亨二年671秋冬）补虢州参军。勃恃才傲物，为同僚所嫉。有官奴曹达犯罪，勃匿之，又惧事泄，乃杀达以塞口。事发，当诛，会赦除名。

《新唐书》卷二百一 列传第一百二十六

勃既废，客剑南。尝登葛愦山旷望，慨然思诸葛亮之功，赋诗见情。闻虢州多药草，求补参军。倚才陵藉，为僚吏共嫉。官奴曹达抵罪，匿勃所，惧事泄，辄杀之。事觉当诛，会赦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