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就在她抑郁时，团儿和裴禹回来搬家。

“团儿！”她大喜过望，庆幸今日没立马去内文学馆，接着主动跑过去帮忙。郑离瞧见，也前去搭把手。

其后小婉儿找了个间隙，悄声问：“你是怎么被天后看上的？教教我啊。”

虽然已离考试不远，但如果有捷径走，肯定是更好的。能节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早日过上想要的生活，那简直太过诱惑。毕竟女官是限量的，并不是考核通过就一定能做。

还得有空缺才行。阿娘升到典制之后，就没能继续晋升。因为再往上的官位都已满员。而且阿娘也是吃了大裁员的红利，才能飞速升职，否则也得等。

而她已经等了五年，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出头。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再有饥荒，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吃土，太难捱了，常常想终结自己。漫长的等待着实难熬，好想像团儿一样一步到位。

团儿悄悄告诉她：“我没有被看上，是我阿娘被看上了。她精通诗赋，又懂点儿政治。通过天后的考核，现在做了一品女官。我沾了她的光，做了天后的三等宫女。”

小婉儿有些失落，但还是没有放弃。再次追问：“那么天后陛下还有没有招人的打算呢？我也会写文章，我也懂政治，我还很倾慕天后呢，她好漂亮！”想到天后那比雍王还出众的美貌，她的眼睛释放出一缕光芒。要是能在天后身边做事，肯定果断舍弃雍王府那个选项。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现在不太能接触到天后，也说不上话。我阿娘也刚刚才到天后身边。”团儿认真解释。

但她随即提议：“这样吧，等阿娘过段时间跟天后熟识后，再帮你问一问。有机会的话就引荐你。不过这事儿急不得，万一天后不再需要，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得耐心一点，也不要把希望都放在这上面，不然心理容易失衡。”

“那是自然。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万分感谢。”小婉儿将东西放在车上，合掌一拜，“谢谢，谢谢，谢谢！”

半晌后。二人送走她们母女。郑离马上将女儿拉到没人的地方沟通。她听到了部分谈话，心中很是担忧。

“又在出什么幺蛾子啊？”

小婉儿很是茫然：“我没有啊，我就想快点升职而已嘛。现在女官差不多都满了。我走正统路线升职会很慢很慢的。”

“慢又如何？它稳定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才这么小，着什么急呀？”

小婉儿不开心了：“您没有吃到我的苦，不能体会我地位差了能力一大截的心情。”

郑离百思不得其解：“谁还没有个差别呢？我能等，你为什么不能等呢？”

小婉儿正色道：“首先，您已经升至一个还不错的位置。您的地位能力差距要远小于我。其次，我没有您的时代红利。我的晋升速度会远远慢于您。”

她具体阐释：“先前战乱饥荒大裁员，有些老年女官产出投入比下降被裁掉，有些生病死亡，您才能疾速上升。可是饥荒过后，如今女官刚换成一批年轻人。她们能干很久的，各个官职都会长期满员。也许直到我白发苍苍才有机会晋升。可是到那时候，人家一看我都老了，又想要年轻人。我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底层。”

“六年了。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真的很累。可是到现在我连女史都做不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重复性的高强度工作很消磨自身能力，我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没有灵气。等熬到油尽灯枯，本事下滑，官职又轮到下一代年轻人。我这辈子都要白废掉了。”

说到这儿，她有些激动。委屈巴巴反问：“我已经快崩了。轻松的日子就在眼前。要怎么无视它？没有您的机遇，自己争取机会有什么错？我明明有头脑，为什么要耗费时间在体力活儿上？”

郑离看到孩子这样，平静了些。女儿确实从吃土开始，眼睛里便没了光。但是这个机会并不适合呀。她便劝道：“你想要机会，也不能去找天后。天后和你有仇。要不以后再找找其它机会，不要和皇族扯上关系的那种。”

“我已经和王爷断开联系，还真心地想帮天后陛下。她还有什么理由报复我？”

“以防万一嘛。万一她很记仇呢？知道你是上官仪的孙女就想杀你。”郑离皱眉说道，她还是更想要安稳。

小婉儿否定她的观点：“不会的。她想杀早就杀了，根本不用等。”

郑离眼看这次又辩不出结果，只好暂时搁置争议，顺其自然。摇摇头道：“随你吧，我不管你了。”

小婉儿却坚定地说：“我会向您证明我的正确。机会就是要主动争取的，等待会浪费几十年大好时光。”说罢她拉着阿娘回卧房。自己取了书籍用具前往内文学馆读书。

几日后，皇宫中的工作已然井井有条。

裴禹博学多才，一点就通。跟着天后督工几日，便明了很多事情，开始独当一面。

天后任务减半，时间变得宽裕。初步的信任建立起来之后，她决定引裴禹支持自己的大业。便通知：“明日开始，就同朕一起上朝吧。了解了解他们政坛的德性。”

裴禹恭敬从命，心中兴奋异常，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丈夫死活到达不了的地方，她竟然到了。

翌日早朝。天后端坐帘后，裴禹站立天后左侧，陪同听政。

只听宰相刘仁轨上奏：“陛下。微臣此次巡查安东，发现一些问题。我大唐攻下高丽后，一批高丽叛兵潜逃至新罗。新罗王金法敏不仅接纳了他们，还趁机侵吞高句丽部分故地。之前我大唐占领的百济，也被他吞并了一部分，如今都已明目张胆派兵镇守。这显然是在和我大唐作对。”[1]

天皇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连我大唐的俘虏和土地都敢抢，反了！中书省马上拟诏，削除金法敏的新罗王官爵。”

刘仁轨再次开口，提出：“我们削除他的官爵，他的部下也不会理睬我们呀。还是要攻打才行。”

天皇点头：“那是自然。朕就命你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做副手，率兵二十万，讨伐新罗。”

接着他说：“那金法敏的弟弟金仁问，还在我大唐做宿卫质子。朕就改立他为新罗王。等各位胜利之后，就让他回去招降新罗余众，归附我大唐。”[1]

刘仁轨觉得天皇很异想天开，他指出：“陛下，如今国库较空，供养二十万士兵恐怕很难。”

天皇却不认为困难。他指挥：“士兵就从河北、安东等地就近征发，减少路途消耗。短缺的军费也从那边征缴就好。再不够就想办法尽快胜利，胜利之后，从敌军那里拿取便是。”

“臣领命。”

这件事部署完，朝中再无大事。天皇宣布退朝。

天后携裴禹前往徽猷殿办公。到达之后，她屏退不信任的宦官，命人关起大门。心酸地笑着，问道：“感受到朕的窒息了吗？”

“感受到了。”裴禹点头。她原本只感到很不周密，但群臣无人反对，遂自我怀疑，以为是自己没经验，考虑有漏。可天后一定性，她就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了。

仅仅一个朝会，天皇便表现出了只顾圈地不管治理、毫不在意百姓、不顾实际情况、部署漏洞百出、自高自大等特点。她不由感叹道：“天皇这样子，都能被底下的人吹出花来。狗腿子真是厉害呀。”

天后满是鄙夷开始吐槽：“自从旱情缓解之后，他就又开始频繁对外征战。一年内已经先后向高丽旧部、西突厥、新罗出兵征伐。”她看了裴禹一眼，“这些你都知道的，我看你文章里批评过。”[2]

“反正他是会一直保证国库空着，坚决不让它充盈。也会保证百姓每天都是困乏的，坚决不让他们休息一天。他的朝堂之上，只有四件事，对外征战、大兴土木、灾荒减员、兔死狗烹。至于如何富国强民，是从未讨论过的。”

裴禹疾首蹙额，这样子的话，大唐如今可谓处处是隐患，不知哪天就将崩塌。于是忧虑地说：“百姓在这种统治者手下生存，未免也太艰难了。这样下去，岂不是马上就要布隋朝后尘。”

天后认同：“可不是嘛。他就是身体太差了，作不了巨大的。不然就是妥妥的，能力低配版隋炀帝。”她眉头深锁，无奈至极，“可惜朕要做皇帝，还只能继承他的。他把国家毁掉，朕就无法做皇帝。”

裴禹心生疑惑：“那殿下在朝堂之上为什么不直接反对呢？”

“并非朕不想。只是军事上的事，他从来不会听我一句意见。甚至会因为看不起朕，直接反着来。”

继而天后细细道来，详尽解释：“你们大概都认为朕的话语权很大、权力很大。其实不是那样的。朕并没有施行过自己的政令。所有政令，都得他点头才能实行。朕只是在帮他管理官员，顺便清理了很多自己的反对派。”

“朕知道能有这点话语权，已经是远远超越其她后妃。所以很多人以为他很爱朕。”

“事实上。朕能参与管理，是因为他身体很差，精力严重不足，只能找帮手帮忙统治。可又不能找男人帮忙，因为男人要篡他这个病弱的位，简直易如反掌。只能找女人，女人安全多了。”

“不过王皇后、萧淑妃两人拒绝了这个机遇，参政在她们的观念中是极度不守妇道。但她们的家族是有野心的，倒很想通过她们来控制皇帝。这种情况是皇上最忌惮的，她俩就没了。只有朕愿意参政，家族势弱又疏远，还更符合他的审美，他就选了朕。”

“而朕能上朝，一是因为朕当场抓到他偷偷害我，他又离不开朕，只能有所弥补。二是因为他给朕分配的任务，就是收拾他的反对派，维持他的统治。到朝堂上之后，监督更全面，更方便做这项工作。”

“朕的那些反对派，也都是在他的支持下才清理的。因为朕是皇权的延申，反对朕，就是反对他。俗话说，打狗都要看主人。朕的反对派的死，不是由于朕权力大，也不是由于他爱朕，是因为他们挑战了皇权。”

这席话让裴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心悦诚服，抱拳作揖：“陛下真是有大智慧之人，众醉独醒，裴禹敬佩！”

天后终于讲述完过去，将时间线拉回眼下：“但是现在不提出政见不行了，国家都快被他祸祸完了。朕再不出手，皇位都要没得继承了。朕现在必须得挽大厦之将倾。只要不涉及具体的军政就好。”

随后，二人商议许久，从降压减负、发掘人才、提高待遇、安抚天皇四个方面，订出十二条具体策略。

一是劝农桑，薄赋徭。

二是给复三辅地。

三是息兵，以道德化天下。

四是南、北中尚禁浮巧。

五是省功费力役。

六是广言路。

七是杜谗口。

八是王公以下皆习《老子》。

九是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

十是上元前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

十一是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

十二是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政令订立完毕，天后成就感满满。

裴禹啧啧称赞：“陛下很有帝王之才！当今社会真是屈才。”

“那是。”天后满脸骄傲，决定就此向伙伴坦白，于是告知自己的远大目标，“禹儿啊。朕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陛下请讲。”

“朕想做皇帝。你愿意支持朕的行动吗？”天后看向裴禹，满脸期待。

裴禹大为震撼，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她自己一直想做家主，可惜被规矩压制许久。终于等到丈夫离世，风生水起了一段时间，可惜没多久又被霸占家业。但即使只是这样，依旧遭遇许多非议指责。

天后竟然要走更加艰难曲折的路。但她深刻地明白郁郁不得志的憋屈，发自内心支持：“微臣当然愿意。低能者都能做皇帝。陛下能力卓绝千古，更该有相应的地位匹配。”尔后她郑重其事抱拳行礼，“裴禹愿全力协助陛下！”

天后眼中尽是欢慰，满心欢喜、称心快意鼓鼓掌说道：“太棒了！那咱俩商议的这些政令，也将是朕独掌大权之后的施政纲领。以后这片土地，将会在我们的努力下，繁荣兴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相关史料：

[1]

《资治通鉴》唐纪十八

咸亨五年674…春，正月，壬午，以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讨新罗。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大怒，诏削法敏官爵；其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在京师，立以为新罗王，使归国。

[2]

《资治通鉴》唐纪十八

咸亨四年673…闰五月，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大破高丽叛者于瓠丄河之西，俘获数千人，余众皆奔新罗…

十二月…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之世，诸部离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苏定方之西讨也，擒阿悉吉以归。弓月南结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上遣鸿胪萧嗣业发兵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