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昏当日。二人起了大早，都特地换上喜庆些的服饰、妆容，赶往英王府指挥。

李显走向门口，打算迎接兄弟姐妹，不想却见到二人忙碌的背影。他很惊讶，改变方向，快步朝她们走去询问：“这段时间，竟然是你俩在帮本王筹办吗？”

二人急忙转身，打躬作揖。裴禹回复：“是的，英王殿下。”

李显了然，可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颔首道：“二位辛苦。”说罢继续朝大门走去。

待三人陆续到达后，他卖个关子问：“你们猜我这昏礼是谁置办的？”

公主知道实情，开口抢答：“裴宫令和婉儿。”

李显微微指责：“你知道竟然不告诉我们。”

公主疑惑不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也没问呢。再说，这是你家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李显解释：“我不知道啊，我有公务在身嘛，而且我休沐的时候她们也休沐。我还以为是母后亲自来的呢。”

公主揶揄地问：“你打听婉儿干什么？你喜欢她？”

“没有。”李显倒是不讨厌，但是认为婉儿作风略狠，他可吃不消。而且人家自始至终没给过他眼神，所以喜欢肯定是谈不上的。他觉得她有点好高骛远，身份眼光不匹配。会对其多加关注，主要还是因为二哥，次要是因为当年和今天长相确实不错，是以他飞速摇头，予以否认。

李贤提议：“这么巧的话，我们参观完喜宅，带她一起去外面玩玩儿好了。”

公主率先同意，其余两人亦没有意见。四人便一起观摩布置、游览庭院。完事后即去邀请婉儿。

见到人时，除李显外的其他三人俱是一惊。感叹婉儿变化真大。化妆术着实神奇，怎么能让人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漂亮呢，明明昨日还不是这样的。『一白遮百丑』竟是大实话，皮肤提亮之后。其人立刻从土妞蜕变成了大美女。眼睛都感觉更有神了，头发也看起来变黑变亮了。

而且她今日的服饰也有所改变。平时酷爱枯木棕灰、死水绿，总是穿得像树皮、苔藓一样，相当劝退。现下却难得换了套粉嘟嘟的礼衣，还戴了花簪，气质柔和许多，感觉整个人都好接近了。

公主与二人较熟，由她开口问裴禹：“裴夫人，这里要是留您自己的话，可以搞定吗？”

剩余工作已经不多，裴禹恭敬回答：“可以。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我们想带婉儿一起出去玩儿。”

裴禹只是婉儿的前辈，不是上司，无权做她的决定。只好看向她，问她自己的意思。

婉儿很惊讶，答复道：“公主殿下，这恐怕不妥。妾身是有公务在身的，被发现任上游玩会有麻烦。”

公主劝慰：“放心好了。这里都是和善可亲的人，不会说出去的，母后无从知晓。”

李贤有心叙话，及时帮腔：“对啊。咱们都是故知，你还信不过吗？这回久别重逢之后，都没机会叙叙旧，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不要拒绝了嘛。”

婉儿被劝动。机会确实难得，正好做个了结。而且她明白天后其实不会罚自己，毕竟早已说明过，她名义上乃王爷庶母，也是宾客的一员，可以抽空放松玩乐。便答应。

由于是临时起意，必须商议去处。公主问：“我们去哪里玩儿呢？”

李贤建议：“显终归是新郎，不适合跑太远，就近逛逛吧。”这话在理，其余人等都表示赞同。

英王府所在城坊是高端住宅区，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提供。坊内没什么商业，但娱乐业很是发达。有大型酒肆、青楼、剧院、古玩珠宝市场等。酒肆、青楼不能前去。奢侈品贵族们见多了，不稀罕。婉儿倒是很稀罕，不过她相较而言是外人，不打算做主，保持了沉默。剧院自然变成首要选项。

几人的时间也很凑巧，正好赶上第二场即将开场之时。一商议，便定下去那里。

这座剧院是木偶戏剧院，下一场安排的剧目乃东晋经典爱情故事《梁祝》。

其内部的观众位形似阶梯，一级级排列开来。横向九座、纵向九座，共八十一座。相互之间很是宽敞，空隙可再容纳一人。并且每个席位不仅有圈椅、还有小方几。可以边品茶、边吃点心、边看戏。

他们一行人决定至前两排观赏。公主自然而然地坐到第一排正中，挥手招呼李旦和婉儿坐她旁边。

婉儿作为最底层，不想那样做。并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怕被惩罚。于是走近公主，俯身小声表示：“公主殿下，妾身不能坐于王爷前方，那样太过僭越。更何况座椅之间距离较远，坐近些也是没办法中途交流的，不如守规矩些好。”

公主撇撇嘴无奈答应：“好吧。”

婉儿便坐到公主右后方。

李旦这次却没有推辞。他觉得在后排能看到公主，影响心情，倒不如在前排，反正相邻也说不了话。

李显则有眼色地自动坐至公主另一边，将后排留给二哥和婉儿。

李贤是没心情看戏的。剧方才演到主角一起读书，他就默默退出，走到婉儿那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婉儿微微转过头，看到他指了指外面，并用嘴型说：借一步说话。

她点点头，留恋地又看了一眼。虽然故事不新鲜，早已读过，但这木偶还是很有意思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比单看文字有意思多了。不能看全程还挺可惜的。不过还是正事重要。她轻手轻脚跟出去。

李贤率先开口致歉：“很抱歉。说了要让你来我府上，却一直没能实现诺言。”紧接着他解释，“但我不是有意晾着你的。我只能等太子哥哥继位之后，才能让他把你赐给我。我不能跟父皇母后开口，不然你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你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然而这并不是婉儿在意的事情，她在意的是雍王品性也不太行，花心、压迫女性、既要又要。但是人家好歹是有歉意，她也不打算再发展。追究毫无意义。便点点头礼貌答复：“妾身明白了，雍王殿下。不过您不必再内疚，也不必再去践行诺言。妾身已有新的规划，不去府上了。”

“那怎么行呢？”李贤很疑惑，随即说明，“你的职位只是暂时的。父皇过世之后，就得去出家。所以等太子哥哥继位之后，你最好的归宿还是我这里。”

“谢殿下关心，但不是那样。”婉儿摇摇头阐明，“天后说过不会让我出家，会让我一直跟着她。我也已经答应。”

“啊？”李贤大惑不解。

“怎么了？”婉儿没明白。

李贤询问：“可是母后看起来寿命会很长的样子啊。我姥姥活到九十多岁呢。你若是当真一直侍奉她，得侍奉到五十多岁呢。你确定要那样做吗？”

婉儿闻言迅速在脑海中推演这两种选择分别会有的结局。

选择天后。可以信守承诺，保持人格。可以做将近四十年的女官，成就一番事业，积累到许多经验、财富和人脉。将来天后离世。她可以和阿娘买块地皮、办座纺织剪裁作坊、开间成衣铺过日子。一生衣食无忧。

选择雍王。将失去现有事业和人脉，换成另一个职业，财富、自由也许还可以拥有。可她很喜欢现在的职务，简直是理想型。雍王府没有类似的岗位，也无法用感情来弥补自己。

他终究有那么多妻妾子女。她不是唯一，自己若有子女也非嫡非长。她在人家心里想必是极其平庸的定位。事实上确实如此，雍王在她生死关头风流快活。那她去干嘛呢？简直亏大了。

想到这儿，她已然做出决定，点点头回答：“我确定。”

“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安排？还要来我府上吗？”李贤问。

婉儿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但是既然雍王提了，便又考虑片刻。她想到，其实自己的规划是有风险的。本朝对女性的打压很严重。

古时很多朝代会给女子授田，虽然不如男子多，但好歹是有的，当代就没有。古代还有不少的女性外官，现代也没有。古代很多著名女子有记载名字，现代还是没有。

平阳昭公主身为帝女，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依旧没有获得官位、没有被记录名字、没有被记载生辰。只在死后得到一点点鼓吹，还遭到礼官反对。

而她无依无靠，天后走后，便只是区区庶人。万一没人肯卖给土地，或者买下土地后，地皮又被找借口夺走，又或者碰到别人找麻烦，而无权反抗。

走投无路时，进雍王府倒也是个办法。比进公主宅好。公主宅规模小，发展空间更小，里面还有驸马一起做主。呆在雍王这个熟识美男的地盘上总比呆在陌生普男或丑男的地盘上要强。

于是她回道：“看情况，到时候再说。”

李贤不明白。再说的意思不就是她还是愿意进府吗？可是她要到五十多岁才到自家府里。而他那时都要六十多岁了。他们两人定是不能欢好了。

难道她一直以来竟然不想跟自己在一起吗？是他误会了，其实她只想来府里做奴婢。他倒没有难过，自己的女人很多，差这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很纳闷。不禁问了句：“你五十多岁的时候还要来我府里做奴婢，会不会太累了？”

婉儿很错愕，也很神伤。原来雍王一直以来更想让自己做奴婢。看来阿娘是对的，真的是她误会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事实上，雍王就是从未喜欢过她，一直只想收她当奴婢而已。怪不得人家毫无心理负担地结昏纳妾生子。

她就像个小丑一样，从始至终都在唱独角戏。单方面喜欢人家，单方面怪罪人家。简直是太可笑了。她很受打击，但不想被看出来。于是强撑起神智，愣愣地回答：“累就不去了吧。您不必关照我，妾身自有安排。”随即她又吸了口气低头道：“殿下没有其它事的话，妾身就先回去了。”

李贤见她这般明确拒绝，不好勉强，便点点头。

婉儿直接转身离开，回往院内。

李贤也是大为惊诧的，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还从未见过，主动开口邀请都请不到的女子呢，还是自己帮了不少忙的女子。他身边的其她同龄异性对他态度都很好，满眼的爱慕。没想到会被地位最低的她这样否定。他平复心情片刻，跟着回到座位。

木偶戏已经接近尾声，即将化蝶。

李显和公主哭得稀里哗啦。婉儿被他们感染，不由得也流了两滴眼泪。不过她不是因为剧情难过。从未有爱情故事触动过她。她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单相思而伤感。好在不是第一次被伤到，几轮下来，都有些麻木了。这回她是彻底放下，对雍王真的一点别样的情愫都没有了。

连过去都没有，还怀念个什么劲儿呢。再也不要多看他一眼，没眼光的东西！

李旦扫视一圈感到很不理解。他认为男女之爱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也能让这群人入戏成这样，真是离谱。那个婉儿也是很离奇，前面没看，就看个结尾还能哭。二哥虽然没哭，但是他喜欢那样的女人，说明他也是个庸人。

李贤心绪纷乱。感觉婉儿跟他说话的语气中竟带有明显的厌恶，还是在自己曾经对她照顾有加的情况下，真让人费解。不过他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

未几，戏剧在众看客各怀所思中结束。

李贤没办法安慰婉儿，只好拍了拍坐在前方的李显：“快别哭了，昏时还要成亲呢。”

李显转过身啜泣着说：“我好后悔啊，不该答应你看这个悲情故事来的。若是影响了昏礼，父皇怪罪下来，我就得挨罚了。”

婉儿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她作为昏礼的负责人，没想到这一茬，没有阻拦新郎做些不合时宜的事，属实不该。昏礼若是真的不顺，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前途估计也得完。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太不专心了。该好好反省。

李贤很不好意思，回道：“为兄给你赔礼道歉。午后我帮你化妆吧，保证不让父皇看出来。”

“我有专业人员化，要你干嘛？”

李贤补充：“那这样。父皇真要怪罪，我出面解释，陪你一起受罚。”

“那还差不多。”说着李显伸出小拇指，和李贤拉了勾，“骗人是小狗哦。”

众人随即出了门。

不想碰到常乐大长公主。

她希望女儿有个盛大完美的昏礼，不放心英王这边，便亲自来看看。谁知到达王府之后发现新郎居然不在。便问了府官，府官如实相告。她很不开心，英王未免太不重视她女儿。这样的日子不好好准备，还出去玩乐，不像话。于是决定追出来找寻英王立威。如今正是施威的绝佳时机，成亲之后单靠女儿自己很难树起来。

谁知就看到了这一幕。四皇族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英王还眼圈红红，一看就是刚哭过。那陌生女子也是一脸不开心。她直接猜测是英王要和女儿成亲，外室不悦，英王特来私会、解释安抚。公主为他们的事感动流泪。这还了得！

常乐大长公主气极了。从马车上气势汹汹的跳下来。走到五人面前。这里面只有一个不是皇族，要立威自然只能找那个。她便抬手给了婉儿一巴掌。

李贤本来在另一边，见此情形一个箭步冲到了这一边。

还好婉儿下盘较稳，身边又有人，没有摔倒。她莫名其妙，又不认识这公主，当即反手打了回去。怒道：“抽什么疯啊？干嘛无故打人？神经病！”

常乐公主没想到会如此，未加防备，身体又不够壮实，直接被抽倒在地。

众人俱是一惊。连行人都开始驻足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