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我们彼此之间无法说服对方，便只能分隔开，各自冷静。
春节结束，我来到了瑶瑶所在的城市。
前几天我在和她聊天时，提起了我和我妈的争吵，说我要搬出去自己住。她安抚我之后问：“你要不搬来和我一起住，正好我一个人，你过来了咱们俩还可以做个伴！”
她在H城上班，她大姨在那座城市里有一套闲置的小房，地理位置也还不错，距离瑶瑶上班的地方不算远，瑶瑶就职之后便一直住在这套房子里。
决定过去找她，瑶瑶异常兴奋。
她之前有过找女室友，但春节前退租离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们两个从高中认识以来，性格脾气方面都很合得来，相处之中几乎没有过什么争吵。即便高中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也时常联络，假期相聚。
她在电话里描绘着我们一起合租后的种种美好生活，听得我也心潮澎湃，万分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和她对合租了。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生活了吧！”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她雀跃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向瑶瑶投奔。
那天正好是周六。
从高铁站出来时见到瑶瑶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种找到了归处的安心。
我们两人像两块磁铁迫不及待地吸在一起，找到了组织，智商原地直降，宛如幼稚园里的两个小孩，搂着对方原地蹦蹦跳跳。
瑶瑶帮着我一起收拾了行李和房间。
晚上我们俩人躺在一起聊天时，瑶瑶问我：“你现在画画有收入来源吗？”
“暂时没有。”
我很坦诚地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她，瑶瑶吸了一口气。
“不过我手里也攒有钱，够养活我自己一段时间了。”
瑶瑶这才有些安心。
她面带犹豫可又按捺不住好奇，所以试探着问我：“你能给我讲讲你画的是什么故事吗？”她又补充到，“要是不想说也没事，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示意她好奇心不多。
“当然可以啊！”
我直接打开电脑给她看。
那是我前期敲定下的终稿，每一张画面都有较为完整的背景人物故事，配有对白和文字，就像漫画一样，虽然潦草但已初见雏形。
她一张张翻完了。
时不时发出惊讶。
“粒粒好可爱呀！怎么这么萌！”
“这张好漂亮，画风我好喜欢。”
“啊！！！大象作揖也太可爱了吧！”
……
但慢慢的，她渐渐安静，完全沉浸在故事中。
看到粒粒挨饿挨打她会轻轻皱眉，看到粒粒用鼻子画画她也会露出无奈的。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定格在深夜马路中央大象的背影。
她轻轻抚摸上大象的背影，像是依依不舍般喃喃道：“终于自由了。”
又过了一会，她抬起头说：“粒粒好勇敢啊！”
我问：“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喜欢啊。”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吹出一堆彩虹屁，“这个故事好童话啊，看完之后我有被粒粒打动到，她真的好勇敢。你画的大象也很可爱，太萌了。画风我也很喜欢，又治愈又梦幻，如果最后它被出成一个绘本的话，我一定跑去书店把它买回来。”
我故意做沉思状：“嗯……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和你本人真的非常契合，我看完之后也能理解你现在在坚持什么了，这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故事，至少我能看到很多你以前的影子。”
我挑了下眉，给她看我现在画的进度。
如果说她刚才看的是自拍原图的话，那么现在看到的就是高P。
“哇！好好看，我现在想直接看成片。”
她的反应特别捧场。
我非常开心：“快了，快了。”
她一边翻看一边问我：“你画了多久啊？半年？”
“半年多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张着大嘴扭头看向我，语气错愕的重复：“半年多！天呐，不敢想象。”
“那这半年多里，你有没有特别特别不想画的时候？”
“当然有啊！”
要说这个那可太多了！
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次坐在电脑前倍感痛苦的时刻。
“画画虽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当你一个场景要画很多张，一个的动作要画六七张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对它的热情和激动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消耗完。没有激情的时候，每天机械性的重复绘画就会变得很痛苦。”
瑶瑶苦着一张脸：“啊？听起来就很折磨人的样子。”
我也叹了口气：“是啊！创作最兴奋的时候，就是灵感迸发出来的那一瞬间，你在大脑里把所有的画面都幻想了一遍，酣畅淋漓地演绎完了整个故事，爽完了，然后低头一看，电脑上一笔没动。”
我有些激动地盯着瑶瑶的眼睛，“你懂吗？就是那种感觉，明明这个故事在你脑海中早就已经演完了，但是距离你把它做完，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这个过程创作上的愉悦就会大大的减少。我每天都很期待自己能长出八只手，尽快把它做完，但是事实上只能是一点一点地画。”
瑶瑶仰头大笑：“好惨啊。”
我点头：“所以有时候就会很焦虑。但是没办法，动画做起来就是很慢，每天只能做一点，所以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也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而且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这样的吧，它不会每时每刻给你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和快乐。大多数都是比较枯燥的，重复性的内容，创作也是一样的。工作都各有各的辛苦和不易，没什么好说的。”
瑶瑶深深点头：“确实。”
我笑了起来。
“你这个故事是快画完了是吗？”
“对啊！快了！”
“那你画完这个故事还要再画别的吗？有新的目标吗？”
“现在不好说，得到时候看情况，毕竟，我也得吃饭。”
“也是，还是得挣钱。”她点了点头。
见瑶瑶又张开嘴，我趁机打趣道：“好多问题哦你，我感觉你在采访我。”
瑶瑶故作生气：“那人家不是因为好奇嘛，最后一个问题，真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很干脆地一挥手：“你问吧。”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学设计吗，工作之后你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喜欢设计了，那你现在做动画，你会不会担心自己以后也不喜欢做动画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当喜欢和爱好变成工作的时候，你就不再喜欢了。”
我想了想：“怎么说呢，我现在觉得工作是一定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瑶瑶歪了下头像是好奇我的回答。
“快乐就像是工作表面亮眼的光环，痛苦就是它投射下来的暗影，有光的地方，一定会有影子。想获得快乐，就一定会感知痛苦。因为没有痛苦，你不会知道快乐是什么。”
“大部分的工作都需要我们不断地去解决问题和困难，在处理工作时，你会遇到很多挑战，会为此失眠痛苦备受折磨，但在完成工作后，你会收获到经验，成就和薪资报酬，这就是工作。你不能只想要它给你带来的快乐，不想要它的痛苦，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至于工作，不管热爱与否，都需要必须全盘接受它的所有。就像人和人交朋友，你不能只接受他的优点，你也要接受他的缺点。这世界上没有一份工作是完美的，每一份工作都有属于它的的痛苦。而热爱和喜欢，也并不会为你减少工作上的麻烦。”
瑶瑶若有所思。
“不过，虽然困难不会因为热爱和喜欢而减少或消失不见，但是热爱会改变你的心态，它会让你觉得过程不是完全的煎熬，你会积极主动去面对痛苦，解决问题迎难而上，甚至愿意主动去品尝那份痛苦，然后在痛苦中成长，涅槃重生。”
“对我来说，制作动画只有在灵感迸发和脑内幻想以及最后看到成果时是感受到极大的愉悦的，但这种时刻非常短暂，往往就是一瞬间。而将它制作出来就比较无聊和枯燥。这种过程中非常痛苦，但这就是完成我想要表达作品的必经之路，它就是在我一张一张的画里一点一点诞生出来的，所以我必须接受它。”
我甚至觉得，如果是现在的我回头去做第一份实习工作，我也会全力以赴做好，然后一路成为自己一直向往的设计师。
瑶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大串，呆了好半天消化：“有道理的。”
我喝了口水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可能没太大参考价值。”
“但也提供了一种思路。”瑶瑶看着我沉思片刻，说，“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吗？”
“更成熟了。”她说。
回想起两三年前的自己，我笑了起来：“大概，是又长大了吧。”
虽说是和瑶瑶合租，但瑶瑶坚决不收我的房租。
我坐在电脑桌前，搂着瑶瑶的腰仰头看着她：“可是住你的房子不给钱，感觉好像包养哎。”
她任由我抱着，伸出手指像呼噜猫咪的下巴一样轻饶我的下巴尖，眼睛笑得眯起来：“那就当我包养你呗。”
我知道，一方面是我们俩关系好，还有一方面是她清楚我现在没有收入，想替我省钱。
她真的好好奥！
但我也不好意思真就白住瑶瑶的房子，会尽量能在其他方面填补一下。
考虑到现在在外面住房，不得不自己做饭。所以我承包了瑶瑶的早晚饭，但我的厨艺大家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刚开始给瑶瑶做饭时，很难说清楚是在报恩还是在加害。
但好在人只要不断学习，就会有进步。
自从待在家里专心画画之后，我的购物欲望也是一减再减。以前，换季还会再购置点时尚前沿的衣服。
但现在——睡衣就是永远的神！
我有好几套睡衣轮流着穿。
真的是舒适又便捷。
除了睡衣之外，我也备有一两件外出的外套。
我和瑶瑶身高体型非常接近，甚至连鞋码都是一样的，可以说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衣服可以毫无问题地互换。
瑶瑶衣柜里总会有很多当季最时尚流行的服饰，她会把自己的衣柜敞开，让我想穿什么就直接去她衣柜里拿。
但我没有。
因为真的用不上。
即便是有几件衣服被她偷偷塞进了我的衣柜里，我也依旧没有临幸它们。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没有像之前那么在乎外表了。
眼前的生活，不仅锻炼了我的心态，也磨砺了我的精神，丰富了我的内心世界。
我更加从容地接纳绘画的安静和孤独。
我享受那些时光。
刚住在一起时，瑶瑶曾很多次劝我多出去转一转，她总担心我一直憋在房间里画画，会把自己给闷坏了。
在我几次解释后，她终于相信我十分享受我现在的状态和我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全部扑到绘画上面这件事。
和我宅家不同，她会每周和朋友外出聚餐，有固定的社交活动。
有一天晚上10点她回到家里，来到我房间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
我惊讶地张嘴，吃惊地看着她，嘴里的棒棒糖险些掉出来。
她这才告诉我，她前段时间一直在和一个男性接触。
“就是相亲嘛，然后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人正式在一起了。”她说着有些似乎有一点点的害羞
我依旧呆愣在原地，举着棒棒糖：“wow！”随后才蹦起来：“你谈恋爱了？！”
闻言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把自己埋在床上，耳朵通红。
我把她从床上扒出来。
她又给我讲了讲他们认识的细节以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还有些木讷地摸了一下脑袋，感慨：“感觉好快呀！刚毕业，你都相亲谈恋爱了。”
“你什么时候也谈个对象啊？”她问我。
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我们俩对视一眼之后，她像是在我的眼中看到了我的茫然和回答，突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么愚蠢的问题？”
然后我也笑了。
“哎，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我扭头看她在我的床上双臂张开，瘫成一个“大字”，她望着天花板，脸上有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表情。
我也跟着她一起躺下：“我没什么好羡慕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很特别，但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不一样的女生。从高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翻了个身，看着我，“其实你就是粒粒。但我不是，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勇气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也翻身，和她面对面。
“其实你也可以的，你看我不也是刚开始嘛。你现在也很年轻啊，才二十出头，怎么就没有机会了？现在大学毕业之后转行从头做起的人的大有人在，甚至工作了两三年后辞职转行的人也很多。别给自己这么多限制，多给自己一些机会。”
她眼里燃起一簇晃的火焰，但很快熄灭。
“啊——我不行的。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我自己想做什么，喜欢什么。”
“那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想一想的话，心里多少会有一个答案吧。你之前不是喜欢做手帐，还有画画，你不是想做服装设计师，设计出漂亮的裙子吗？”
“很多人说已经来不及了，晚了，没有机会了。但并不晚，当你想做出改变时，任何时候都来得及。有一句话说得好，‘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你想想你从现在开始，十年之后你也不过三十几岁，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十年，你就能成为一名很厉害的服装设计师。”
她犹豫：“但高中被我妈发现那次之后我就没再画过画了，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喜欢了。”
她眼中弥漫出迷茫的雾：“我现在也想不出来，我真正喜欢什么。好像从高中那次之后，这些东西都跟着画具一起被我妈扔掉了。”
我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没什么目标，也没什么大志向。”
“其实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的工作还不错，薪酬我也挺满意的。真的挺好的，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子吗？”
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想到高中时她也曾那么喜欢画画，并为自己的梦想奋斗过。
我还想再劝她：“你真的不想再试试吗？可以在工作之余尝试一下，当个兴趣爱好也可以啊。”
瑶瑶托着脑袋想了下，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着对我说：“还是算了吧。现在的生活我也挺喜欢的。”
她笑起来仿佛还是高中时的那个少女，眼睛弯弯，青春可爱。
或许她会偶尔向往梦想中的生活，但最终能够在千万个普通的日常中找到足够的幸福和温暖。
生活就是这样，各有各的意义。
人生不能两全。
也许对自己的生活满足满意，这就是你最好的生活。
于是我也笑了：“我也觉得你现在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