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宋嘉沅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当然可以帮你,当然可以把你带出深渊,因为你本来也可以靠自己爬出去,只不过这一次我顺手推你一把。
这一晚,宋嘉沅和陈虞达成共识,宋嘉沅帮陈虞解决隐患,而陈虞成为他的画模。
陈虞实在是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瘦削的脸颊、柳叶般单薄的嘴唇、并不高挺的鼻子、毫无修饰的乱眉,就连最好打理的头发也像枯乱的杂草一般随意绑在脑后,但就是这样普通的脸上,却有一双如同太平洋一般深邃的眼睛。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即使她不含任何情绪平静无波的看着你,你也会忍不住想要探究,更何况她还包揽着亚洲女性最原始的倔强、最坚毅的反抗。
这实在是宋嘉沅在意大利从未有过的灵感缪斯。
......
为琴行的墙绘实实在在早出晚归的忙碌了几天后,哥哥安排的心理诊疗又来了,即使宋嘉沅清楚走艺术这条路的人多多少少心理都有一点疾病,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需要看医生的程度,可没办法,为了让哥哥安心,他还是乖乖去了。
只是结束时,看见等候区的沈仲明,宋嘉沅又觉得自己乖不起来了。
不想看见这张脸,不想忆起这个人,不想因此情绪失控,还未发生的,即将发生的,宋嘉沅要眼睁睁看着,还要心怀愧疚的人。
这个父亲被他父亲害死,也将害死他父亲的人,要怎么面对?要怎么面对!
“阿沅,你知道了什么,是吗?”
这天是七月里难得的阴雨天,沈仲明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阴天,坠入沉云,晦暗难明。
副驾驶上的人沉默良久,久到沈仲明都以为他不会开口回答了,他的声音才在封闭的城厢内响起,
“小叔,你要做的事情,我不阻拦你,但请你不要波及我哥——”
高大的揽胜突然停止要上高架桥的趋势,掉了个头停靠在了热闹繁华的街边。
“这才是你不出国留学的原因是吗?”这才是你一次次疏远我的原因。
“小叔,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的那首辛波斯卡的诗吗?”
“我偏爱电影。
我偏爱猫。
我偏爱华尔塔河沿岸的橡树。
我偏爱狄更斯胜过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偏爱我对人群的喜欢,胜过我对人类的爱。
我偏爱在手边摆放针线,以备不时之需。
我偏爱绿色。
我偏爱不把一切,都归咎于理性的想法。
我偏爱例外。
我偏爱及早离去。”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沈仲明接话。
宋嘉沅轻笑,
“对!”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因果已定,该要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我们都遵循内心,不再深究。
我会忘了上一世的两败俱伤,忘了匆匆一眼就被哥哥捂住双眼的血肉模糊,也祝你早日走出少年时的阴霾。
宋嘉沅又想起了在沈仲明的墓前,赵竟问他,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那时他没有回答,但现在他明白自己的答案了。
他后悔了,后悔像懦夫一样掩耳盗铃,后悔将自己作为囚笼,困住沈仲明的那十年。
他们本就应该是世上最契合的两个灵魂,即使隔着山川湖海,隔着血海深仇,也该清楚对方的痛苦,只不过是一个有意回避,另一个无可奈何罢了。
......
八月来的悄无声息,宋嘉沅去波尔图陪母亲度假一周,再回国时,一切战争已经销声匿迹,中央对宋尧川一党的调查已经封案,宋尧川名下的财产通通被查封,好在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宋原执买的,宋原执和宋嘉沅名下资产只有小部分和宋尧川有关系,影响不大,SK的股价波动也因为对媒体的控制得当也都在预料之中,宋嘉沅知道,这是沈仲明最大的手下留情。
监狱会见室的玻璃内,是父亲未来四十五年的光阴,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官场的男人,此时已经两鬓斑白、一败涂地,但宋嘉沅想他应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作为儿子,父亲这个角色,在年少的宋嘉沅心里,是一只十分陌生且让他打心里畏惧的老虎,真正给予他父爱的其实是长他十一岁的兄长,十八年里,除了沈仲明这个无血缘的小叔,哥哥才是他唯一亲近的家人。
无论有没有父母,一直也都是他们两人在相互依靠,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
琴行的墙绘结束时,距离宋嘉沅他们高三开学也还有三天。
罗礼已经去了纽约,于是结完尾款,只拉上陈虞这个即将要帮助他们小分队一帮子学渣赶暑假作业的超级学霸,大吃特吃了一顿海鲜火锅,一群人就暂时收起了玩乐的心,去进口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齐聚在宋嘉沅家超大的肯尼亚大理石斜面矩形餐桌上,一人一堆题册卷子,对着iPad上拍的陈虞的范本猛抄。陈虞也在赶作业,她每天兼职不停,还有十几张卷子没动。
至于为什么都在宋嘉沅家里,自然是因为宋原执出差了,宋家正好没有家长,方便抄作业。
虽然最近体制内,宋尧川的事情还处于敏感期,但也没有家长落井下石强制自己孩子不跟宋嘉沅玩,一方面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玩摇滚乐叛逆加倍,根本管不住;另一方面,宋家还有宋原执这个商业新贵,还没塌。
一起熬了几晚上,总算在开学前赶好了暑假作业。
赵竟他们乐队在学校艺体楼有个社团活动室,开学这天宋嘉沅打扫美术室,他们就在楼下打扫活动室。
宋嘉沅结束后,下楼找他们,活动室黑板上的乐谱都还没擦,扫地的和拖地的同时进行,窗户是越擦越模糊,宋嘉沅这四肢不勤的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眼不见为净,果断转身出门,掏出手机靠在走廊边开了局游戏。
才拿下一座塔,面前就有人来找事了,
“傅延让我转告你,他同意。”
“哦!”宋嘉沅回答的漫不经心,头都没抬。
“是我可以知道的八卦吗?”
“不是。”
“真冷漠!”
宋嘉沅都不用抬头,脑海中就已经自动匹配了傅懿说这三个字的表情,必定是撅着嘴,蹙着眉,气鼓鼓的模样。
在波尔图那段时间,他约了傅延见面。人来人往的码头,葡萄牙午后金黄璀璨的阳光热情得让他背过了身,但如果那时从旁边的大桥上俯拍,那场景一定浪漫得像文艺电影一样,但就是这么浪漫的场景下,宋嘉沅说了那句自己都觉得渣得过分的话。
“没有结果,不定期限,我也随时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这样你还要再执着吗?”
虽然只是让傅延知难而退的话,但宋嘉沅扪心自问,即使卑劣,这也确实是他内心所想。
他想要的很多,向来都贪婪无度,也向来不怎么在乎别人死活。
以傅延的性格,那天自然是闹得很不好看,宋嘉沅差点把自己交代在波尔图,他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没想到,傅延还是妥协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唯一头疼的是,他哥要是知道他又和傅延搅合到一起,可能会飞去纽约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