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碎散着不少冰蓝色的粉尘，在并不亮堂的屋子里显得额外瞩目。顺着灵气盘旋的方向，微生朔看到了那枚冰蓝色的鳞片。鳞片本该同样闪耀光泽，短短一会，却变得布满灰尘，表面灰暗，如同失去力量。

未知的东西很难迅速找出破绽。微生朔顿了顿，神情之中突然露出几分错愕。他的手心，冰蓝色的鳞片急速褪色，肉眼可见变为灰白，大块碎片的裂开缝隙，没等他触碰，又忽地化为一堆碎屑。

下一秒，藏在灰白之间的一抹冰蓝飞奔而出，绕在微生朔的手腕上。细小的蛇口露出尖锐牙齿，毫不犹豫地刺入手腕之间的灵气里。

“唔……”幻影似的小蛇速度太快，微生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他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灰白的碎屑纷纷散落地面，与冰蓝色的粉尘融为一体。

醒来时身上有薄薄的冰霜，余环声觉得有些奇怪。更奇怪的事情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地上安稳躺着两个人，逐应和师迹。

他睡过去就算了，逐应怎么会也睡在这里。简直像是被迷药迷晕了一屋子的人。把两人喊醒，环顾四周，却唯独没看见微生朔。

漏了一个吗。

“将我们迷昏的人，一定非常熟悉这里。”逐应话音刚落，如同应和她的话一般，地面上散碎的冰蓝色粉尘纷纷浮起，在几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消失于半空中。

这冰蓝色与先前送水丹的小蛇如出一辙，不用猜也知道幕后真凶是谁。问题是，雲什为何要大费周折将几人迷晕。

师迹打破僵局，若有所思，“雲什既然将我们迷晕，自然是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对她非常有用的东西。”暗色昏沉的屋子里，沉默占据了大多数。平日里负责思考这些事情的人此刻似乎太过安静。

停顿着，余环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有看见微生朔吗？”

从他醒来开始，屋子里就只有三人的踪迹。房门紧闭，窗户没有打开过。

似乎感知到什么，逐应伸出手，金色的龙鳞停放掌心，一点点地漂浮起来，如同追踪某个东西般，在屋子里慢慢地移动。逐应愣神，不解之意划过瞳孔。

蓦地，鳞片掉在了地上。

半晌，逐应慢慢地开口：“微生朔的灵气残留还停在屋中……”她看向余环声，肯定地说：“他没有离开过这里。”

怔了一瞬，余环声的冷静超出他自己的想象，“如果他是突然失踪的，只能说明，是雲什将他带走了。”

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更了解微生朔绝不会突然消失。

正商量着，门突然被敲响了。

谛灵丰面带不安地站在门口，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衣服。“我听到族人们说雲什大人要你们带着赤晶花去见她。”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反而将余环声的思路打开了。

雲什前一天当着众人面要赤晶花，当天晚上就把微生朔带走。这简直是等同告诉他们：用赤晶花来换微生朔。他微微倾身，略有些期待地问：“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拿到赤晶花的，对吧？”

瘦小的男子艰难地点点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惨白，“我妹妹的毒不能再拖下去，赤晶花的花期就在这两日。”

师迹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你将赤晶花给我们，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闻言，谛灵丰顿了顿，低声说：“我不会死的。”

瘦小男子深深作揖，消失在了月色里。

看着人离去的背景，师迹轻轻皱眉，“他妹妹的若是好转，身体上那些废晶将会去向何处。”

余环声听到这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师迹担忧的神情，试探地问：“你是在担心废晶流入外面，会危害到大家吗？”

师迹坐下来，停顿片刻。这件事在他心底困顿已久，“临剑一脉曾经的持剑人，也就是我的大师兄，或许就是因为废晶而死。”

余环声有点困惑。停了半天，他低低地说：“你从来没提过你还有个师兄。”

游戏里的师迹是男主角，永远直率开朗，热情阳光，像一阵永不会迷路的风。

游戏里的剑阁只是寥寥数笔，甚至没有开放地图。

余环声从来没去过。

就像他浑然不知，师迹会像现在这样神色暗淡，面露悔意，如同深陷迷雾之中。

他又一次差点忘记。

面前之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怀念的人。

“所以你来红丘沼泽，是为了查明你师兄的死因吗？”逐应揉了揉鼻子，似乎不适空气中的某些成分。还没等旁边人说话，就不给面子的打个喷嚏。

一团火星扑面而来，很快烧穿了地面的木板。银白色的悬石暴露在视线里，被愈发减弱的火星烧出显而易见的凹槽。

师迹点头，“我想见雲什，毕竟三百年前的事情，可能只有她才知道。”

逐应撇撇嘴，一心一意地盯着地面上裸露的悬石，似乎要用眼神将凹槽变得更大一些。

三百年前……余环声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似的。

那不正好是上一任冰魂蛇族死去的时候吗。

等了足足一整个白日，到傍晚时，谛灵丰带着银白色的石盒子来到了门前。他看着神色如常，身上也没有显而易见的伤口，师迹微微松了口气。

悬石所做的盒子一看就是专门为了放置赤晶花，巴掌大的地方竟说是装了足足四朵。谛灵丰沉着气，仔细叮嘱：“赤晶花毒性太大，在见到雲什大人前务必不要打开，否则毒气外溢会伤到各位。”

师迹谨慎地应下，悬石盒子一转身就被逐应拿在了掌心。

“我妹妹的性命……连同这头期的赤晶花，就交给各位了。”谛灵丰看着三人，猛地磕了个头。

连忙把人扶起来，余环声显得有些紧张，“如果雲什不给水云丹来救你妹妹怎么办？”话音刚落，谛灵丰的脸变得煞白一片。男子嘴唇啜捏，颤着声道：“雲什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妹妹并未做错事，雲什大人不会如此惩罚她的。”

师迹刚想要继续问什么，逐应直接打断了对话，“既然赶时间，就别在这里慢腾腾的。”

金色的眸子带着说不出的情绪，走在了几人的前面。

银白色的悬桥此刻如同最普通不过的桥梁，逐应站在上面，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余环声也跟着走了上去，他之前没来，此刻便觉得这里分外新奇。银白色的桥下，猩红的雾气缓缓上攀，又似乎触碰到什么般跌落而下。拳头大小的气泡咕嘟嘟冒出头，随着雾气的消散而纷纷破裂。

周而复始，看久了竟有些惊悚。

“咔哒————”

身旁有什么东西一响，余环声和师迹同时扭过头，两人的脸上划过如出一辙的慌张————

悬石所做的盒子被暴力撬开，红色的雾气正缓缓外溢。

逐应不慌不忙，鳞片覆盖的手掌伸进狭窄的盒子里，拿出那朵赤红色闪烁着炫目光泽的赤晶花。

见到这种透亮之中又溢出色泽的花，余环声哑巴片刻，才慌乱地问：“怎么把盒子打开了，谛灵丰不是说里面的毒气会……”

金色的瞳孔半是愚弄半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心领神会的余环声试探地问：“谛灵丰骗了我们？”

随着悬石盒子被重重合上，逐应的手掌渐渐恢复原样，“他没撒谎，但是赤晶花丛进入这座桥开始，就失去了毒性。”

冷硬的桥面踩在脚下，银白的光泽此刻看起来分外柔和。

不远处近乎垂直的悬梯旁，冰蓝色的小蛇张望着悬桥的方向，隐隐露出几分不符合气质的担忧。

远远看见冰蓝色的影子，余环声心头就突突跳个没完。

等走近了些，小蛇却抢在几人之前把话说了出来，“你们怎么来的这样迟，雲什大人都要生气了。”

冷意霎时间侵袭了余环声的后脊，他张了张口，挤出一个笑容，“我以为……”小蛇似乎皱眉片刻，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当然不是雲什大人了。”

冰蓝色的光泽从身后亮起，小蛇略有慌张，连忙道：“快上去吧，你们的伙伴情况有些不好。”

余环声跟着慌张了一瞬，“什么？”

小蛇指了指悬梯旁冒着冰霜的悬石，欲言又止地说：“雲什大人想要杀了他。”

还没搞清楚状况，与浮聆岛形状相同的传送阵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原来悬梯只是幌子，用来骗外面的人……”逐应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余环声拽着踏进了传送阵中。

悬在半空的蓝光带着强横的妖气，将周遭的灵气一扫而空。银白悬石的踪迹很快又出现在视线之中，只是这次，已经变为了陪衬。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又滑又凉，冰蓝色似乎将这里的世界遮盖，让人全然忘记地面之下，窒息的赤红沼泽。余环声脑海里闪过一丝极为不妙的猜测，但他没说，大步子往前走。

椭圆形的座椅上，有什么东西软趴趴待在那里，气息冰凉。

走得近了，余环声一眼就看到被缠绕得只剩个脑袋的微生朔，对方手腕处的灵气光泽忽隐忽现，像是快灭了。

他一着急，便忘记了脚下正踩着滑软的东西。身体失去平衡，骤然间天旋地转地栽到地面上。顾不得疼，掌心被粘着微微发硬的东西引起了余环声的注意。

是鳞片，蛇的鳞片。

师迹紧跟在后面，稳当当将人扶了起来。“这地上……”余环声脸色煞白，又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是蛇蜕……”

不远处传来一道略显惊奇的声音，“居然这么快就猜对了，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类。”

蛇尾懒懒地扫过坐椅末梢，慢腾腾坐了起来。

三人中实力最强的逐应轻轻瞪大了瞳孔。她没有察觉到丝毫灵气或是妖气的波动，刚才还看不清身形的大蛇已经变成了人形。

眸子轻微颤动，身体已经有些兴奋起来。

逐应想知道，这大妖与她相比，谁更强。

“你来说，为什么找我。”长发如同藤蔓般缠绕在胸前，鳞片七七八八地覆盖在身体上，冰冷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善意，紧紧盯着站在最中间的人。雲什并不习惯化成人类的样子，分叉的舌尖被她又伸了回去。

明知故问。余环声腆着笑，用手指了指旁边被缠绕起来的男人。分叉的蛇芯吐了吐，缩回去时带了几分困惑，雲什盯着他问：“难道你不是来救谛灵丰的妹妹吗？”

沉默片刻，凭着游戏里那点人物背景的了解。余环声直言：“雲什大人难道是要让我二选一吗？”竖瞳眯起，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真的有预言术么？”

余环声僵了下，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当然。”脑海中迅速闪过有关这一关的信息后，余环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除了红丘沼泽的背景设定和结局走向，他一无所知。

雲什却忽地转了目标，瞳孔中冰冷又古怪地光释放而出，尽数对着正跃跃欲试的逐应。

“你是龙族，对吧？”

摩拳擦掌了半天，险些失去耐性的逐应自然地点了头，痛快地放言：“对！跟我打一场吧，我输了任你处置。”咯咯的笑了一声，雲什脸上却未有丝毫笑意。

“睡吧，龙族。”

话音刚落，逐应开始摇摇晃晃。下一刻，整个倒在厚实柔软的蛇蜕之上，睡了起来。

“幸好在入魇时在她身上留了点东西，不然这法术施展起来可不会这么顺利。”说着，雲什又躺卧下来，侧着身看向余环声与身旁的男人。“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聊天了。”

余环声看着不知从哪涌出的小蛇，手脚麻利地用法术将逐应搬入硕大的蛋壳中，火速消失不见。额角微微渗出几滴汗珠，他视线不自觉地看向被裹得气息微弱的微生朔，定了定神。

“我有预言术，所以我知道你最痛恨的东西是什么。”余环声拍了下正要出声的师迹，抢着把话说了出来。他没太大把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雲什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余光扫过，微生朔的衣领上的血迹似乎还未干，手腕处灵气却已经不剩什么了。

“赤红晶是红丘深处的东西，也是你最痛恨的东西。”余环声等不及，主动到有些急迫地说：“先把微生朔放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冰冷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光，雲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你说得对，也不对。”她扬了扬手，微生朔身上缠绕的东西纷纷活了起来，落在地上，化为一条条小小的蓝色蛇。

“我最痛恨的，是这红丘沼泽中的每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