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巢地，焦黑凝滞空中，血腥弥散。悬石发出幽幽冷光，照亮一张苍白到几近无色的脸。余环声拧着眉毛，被心跳吵嚷声填满耳朵，手上不自觉用了力气，片刻不到，细弱的胳膊上满是月牙状的伤口，各个排列整齐，跟他的心情天差地别。

“雲什。”余环声盯着，脸上没流出丝毫恐惧。

微生朔快死了，师迹生死不明，这游戏到底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他快疯了。

“你不怕我杀你？”

果然是这句。余环声猜到了，索性干笑一声，“你如果要杀，地上现在应该是三具尸体。”他对自己苦中作乐的本领一向很钦佩。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雲什步步逼近。

他怎么会知道。

余环声绷着神经，突然抬起眼看雲什。

黑漆漆的人类瞳孔里，蛇族受了不轻的伤。鳞片染血，妖气外溢，手臂像是断了，露出森白可怖的骨头。

“你做好准备了。”余环声没来由地问。

他其实心里没数，但雲什冒着巨大的风险回来，显然不是为了灭口。只要他们还没从红丘沼泽里走出去，这个故事就没有结束。

余环声木着脸想：事到如今，雲什殉沼与不殉沼已经无所谓了。按照他的推理，如果微生朔和师迹死亡，这个游戏连带着他的命会一起结束，跟刚刚的蛇骨一样碎成满地黑尘。

雲什讶异了一瞬，蛇鳞迅速渗出不少血。她那只断了的胳膊无力在半空中摇摆，如同这具不合适人类身躯。竖瞳转动一瞬，藏着点说不出的恨，“你猜到了。”她收起獠牙，语气平和，视线看向远处。

这世上再铁石心肠的妖，看了雲喑的故事都会争先恐后做好思想挣扎，准备跳入封印，何况是雲喑至亲又保护着的亲妹妹。哪怕恨极了人类，哪怕恨极了赤晶石，雲什跳入封印还是顺理成章。

余环声有片刻的焦灼。

为什么总要有人去死呢。为什么永远是这么痛苦的、无解的走向赤红沼泽。

雲喑是这样，雲什也是这样。

他模模糊糊回想起来，雲什曾经说过的的话，关于宿命与轮回。这次不是脑袋疼，轮到脑门了。

眉心纠痛，很短的一瞬间，余环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痛楚迅速销声匿迹，逃似的。

劫后余生，余环声咬着牙想：不然别跳了。他想这么说，喉咙又被谁掐住了似的，半个字放不出来。

雲什做出一个让余环声瞪大眼睛的动作。

她取下胸前吊坠，递了过来。被视若珍宝的吊坠看起来修补过，有些粗糙，鲜艳的冰蓝蛇鳞在光粒折射下色彩斑斓，颇为好看。

魇梦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是雲喑送给雲什的礼物。余环声双手接过来，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他知道这一次，故事真正走到了最后。

“我……”雲什低下头，蛇鳞不大能看见，她人类的样子和雲喑有些像，怪不得之前不愿意露出来。“姐姐的记忆我看过无数次，没有一次看到过结尾。我憎恨她为了人类将我抛下，人类又将她彻底忘记……姐姐对这里的爱比我要多，她太善良了，不像冰魂蛇。”

“姐姐当然不后悔，但我可是每天都在后悔。”雲什抬起眼，笑了笑，“这世上没有人类就好了。”她摸着身上冰凉的鳞片，面带讥讽，“你猜悬石附近醒来的人类说什么……他们打算为姐姐建立碑位，说是要让子子孙孙都纪念救了他们的人。”

顿了一瞬，雲什目光疲惫，恨恨地说，“他们还想……往后多少的冰魂蛇为这片红色而死呢。”说罢，她转过身，看向红丘深处。

“我可以心甘情愿死在姐姐最心爱的地方，往后的小蛇们不可以。”她身形摇晃，转瞬变为气势汹涌的巨蟒。

巨蟒冰蓝色的蛇身满是伤口，蛇鳞也残破裂口，不断地往下滴血，竟和魇梦中的有些相似。

冰蓝的雾气弥留天际，像一滴心知肚明的泪。

余环声松了口气，心头有些钝疼。

他明知道结局，再一次亲眼看着结局的到来，依旧难以呼吸。

再过不了多久，这里的红雾就会纷纷散去，新鲜的空气再一次滋润大地，赤晶花开得旺盛鲜艳，源源不断的赤晶产物从这里流出，离州境里有人赞颂，有人高歌。

什么都不会改变。

怀里突然有了动静。余环声手忙脚乱，俯下身，迭声说：“我在我在，我在这里。”他不敢凑得太近，又怕听不见微生朔的气音，手里不自觉用了力，怀里立刻传来一阵闷哼。

“环声……”微生朔嘴唇一开一合，“把我的……尸体带回息魂雾谷。”

余环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的手迅速搭了上来，没给他反问的机会。

“去，告诉微生沐……”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余环声，喘息片刻，轻声道：“‘月骨’的药引，我带回来了。”

余环声愣了一瞬，手心被捏得生疼，迅速点了点头。

微生朔眼圈通红，似乎要哭出来般看着他，“环声……”话没说完，气息骤然断了。

余环声脑子嗡了一声。

什么都听不见了。

逐应喊了好几声，巴掌轻轻拍到脸上，对方才缓了点神。“他没死，刚刚我的气息断掉，没续上所以昏迷了。”

逐应拍得很轻，余环声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他正好清醒不少，嘴唇哆哆嗦嗦，打算道谢，又看见逐应拎着师迹从地上放平。“这个也没事，打昏了。”

余环声连连点头，心脏接连蹦极了好几次已经脆弱到极点，经受不住半点打击。

“雲什来过这里？”逐应盯着他手上的吊坠，脸色不善。

余环声不想隐瞒。

他抱紧微生朔微热的身体，轻轻埋进去。血腥气早已将衣服浸透了好几层，鼻尖除了铁锈味，还能嗅到微弱的草药香，和那些灵气是同样气息。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才有继续的可能。

“雲什殉沼了。”

逐应愣了，稍带遗憾地摇头，“还不如我来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