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果然一天天热了，可昊璟跟奕涵的关系却还依然停留在重逢的那个初春，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在奕涵眼中，昊璟依然是不近人情的严苛父亲，而在昊璟眼里，奕涵也依旧是那个不思进取的顽劣孩童。

可能是有意想缓和缓和父子关系，又是一轮休沐，昊璟便想着带儿子到郊外走走，午后他提着渔具来到大门口，身后两个娃娃也雀跃的紧跟着父亲的脚步。原本昊璟是打算骑马去，可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有渔具竹篓，骑马多少是有些不便，故索性改为徒步，反正目的地也不算远，就当是迟来的踏青。

“涵儿，你能行吗，告诉爹爹，你能不能走得完？”昊璟上下打量着小儿子，不免有些担忧，城郊虽说不远，但也有五六公里。浠儿的耐力他是了解的，在边关那阵子就经常被他拎起来晨练，偶尔还跟着外出打猎，相比之下涵儿就娇气很多，他一会儿还想久违的重温垂钓之乐呢。

“可以可以！爹爹，我可以的！”被之乎者也困了许久的小孩儿，难得有出门的机会，自然不愿轻易放弃，何况还是他从未去过的郊外，小家伙对上父亲怀疑的眼，拍着胸脯急呼呼地下保证。

“那你牵好哥哥。”昊璟背着钓竿提着竹篓，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显然还是不太相信小孩儿的信誓旦旦，他腾出空着的手捏了下奕涵的小鼻头，吓唬道：“你可听好了哦，等下半路要是敢哭着要抱抱的话，我就把你丢掉！”

“你敢！”珞妤提着准备好的小点心走来，昊璟的玩笑一字不漏的落到她耳廓里，那双漂亮的眸子直戳戳地剜向昊璟，“我还没说你呢，你啊，带俩孩子出门也看要着点儿，别一头扎进去，只顾着自己钓鱼！”

这真不怪她信不过自己相公，上一次跟着昊璟去城郊踏青是他们刚成婚那年，两人逛乏了昊璟便开始鼓捣他那些渔具，她怕晒躲在树荫下纳凉，不想竟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被丈夫落在那旮旯了，等到他记起来找她时，天都黑了一圈。

“知道啦，知道啦！”见夫人翻旧账，昊璟吃瘪的撇了撇嘴，低头见涵儿难得乖巧，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捏着奕浠的衣摆，轻叹了口气，认命的来一句，“走吧走吧！”

从平整的石板路到狭窄的小巷再到逼仄的田埂，昊璟耐着性子跟着两个孩子。这五六公里的路，对奕涵而言还是有些勉强，原本兴致勃勃地小人儿也彻底蔫巴了，他委屈的撅了嘴眨巴着湿嗒嗒的眼不敢哭。

“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呢？”许是觉察到弟弟的情绪，奕浠停下了脚步，替奕涵旋开身侧挂着的储水袋。

“谢谢…”奕涵摇摇头，接过奕浠递来的小水袋，贪婪的嘬着袋中温水，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偷偷扫向身后。说到底，他还是怵着昊璟的，这若是珞妤跟着，他怕是早就一边掉着金豆豆一边撒娇要抱抱了。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逞强！”昊璟瞪了眼奕涵，心里暗自盘算着从明儿开始，也该让这小子练练体能了，男孩子总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太不像话了。

见父亲目光不善，奕涵连忙缩着肩往哥哥身后躲了躲，这些日子，因为赖床和懒散，手心和屁股没少挨父亲的巴掌和戒尺。

到了溪边，昊璟找了个遮阳的地方将俩孩子安顿好，吩咐他们就在这一带附近活动，不敢靠近溪边。三令五申之后，他才扛着渔具，在溪边选了个位置支好钓竿，小溪的周围还分散着三五个钓友。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各自安静玩耍的儿子，勾了勾嘴角，这阵子，虽然涵儿还是有些别扭，但是也已经慢慢开始接纳浠儿了，就是对他这个父亲，还是算不上亲厚。

奕浠闭着眼，很享受这样宁静的下午，江南婉约的小镇，有北方所没有的特质，他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而后掏出兜里的《大学》。奕涵哪儿坐得住，在父亲划定的范围内兜转了一阵，实在是憋闷的晃，于是他悄悄往前蹭了几步，又蹭了几步，探着头远远的望着清澈溪流，才回过头对奕浠兴奋地喊道：“鱼！哥哥，有小鱼儿！”

说着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到溪边，可不等他看清溪里圆润的石子和来回游弋的鱼儿，他就被自己老爹拎回原处，奕浠也放下书站了起来。

“杨奕涵，我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昊璟想起刚才儿子那撒丫子奔跑的样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刹不住脚直接都能晃到水里去了，“我有没有说过不准靠近小溪！你这样不听话，我下次可不敢你出来了，你看哥哥多乖！”

“可是…”小孩委委屈屈的想要辩解，既然是郊游，就搁一处呆着多没意思。

“可是什么啊，你乖乖的啦，爹爹一会儿若是钓上了大鱼，今晚就让娘做鲜美的鱼汤给你们喝好不好？味道可好了！爹爹不骗你！浠儿，你要帮爹爹看着弟弟哦。”昊璟挂心自己钓竿那边的情况，并无心教训儿子，连吓带骗的将儿子弄回原地，就跑回溪边。

“爹爹太坏了，只顾自己玩儿！”小孩儿望着父亲的背影，偷偷的做了个鬼脸。

“嗯，是咯。”奕浠拉着奕涵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又拾起草地上的《大学》。奕涵四仰八叉的躺下，歪过头看着认真看书的奕浠，奕浠的目光迅速掠过身边躺着的弟弟，此刻他恨透了自己的不善言辞。

“奕涵，来…”在奕涵将树荫下的草地全部拱了一遍之后，奕浠终于放下手中的《大学》对他招了招手，他拉着奕涵来到昊璟的身后，轻声说道：“爹，就干坐着实在闷得慌，我带弟弟去后面的小村子逛逛，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走太远的。”

昊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这一带昊璟打小就经常来，一马平川，横竖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儿的。这么好的天气就让小孩儿这么枯坐着确实有点残忍，而且奕浠素来又乖巧懂事，不可能会搞出事情来吧。

“那你们不要走太远哦，顺着那条路一直往上，有片茶园，你们去看看，不能跑更远了，知道不？”昊璟拉着奕浠嘱咐着，又蹲下身，帮奕涵拍掉身上的草屑：“涵儿，你不敢胡闹哦，要听哥哥话，牵着哥哥走，不准一个人乱跑，听到没有！”

“嗯。我会我会！”奕涵用力的点点头，本想伸手握住奕浠的手，可粘满草汁的小手最终还是轻轻的捏住了奕浠的衣服下摆，表明他会坚决贯彻父亲的指示。

“那好，去吧！”昊璟捏了捏奕涵的鼻梁，直起身看着奕涵拉着奕浠的衣摆朝着阡陌走去，直到小孩儿本来就短小的身影模糊成一道虚幻的图像才坐回溪边，这时，水波轻轻一动，钓竿似乎稍稍下沉。

昊璟支着腮帮，看着平静的水面，静静的等着鱼儿上钩，难得偷闲一个下午，再钓一只就回家吧！昊璟打了个呵欠，这时，一个去解手的钓友回来后，慌忙地来到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喂喂~听说有个小孩从树上摔下，我远远的听见声音，你带来的两个…”

“什么！在哪里，哪个方向？”昊璟一惊，不等那人说完，便撒丫子朝那人指的方向跑去。许是农夫们都下地，原本狭窄的村道这时也显得有点空阔，一路上除了三五个孩子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并没有其他人走动，孩童们的吵闹声更衬得这个小村庄的阒寂，他攥紧颤抖的双手，强压下内心的不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爹爹…爹爹……”

循着由弱而强的哭音，昊璟终于看见从右侧胡同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奕涵，他大步走上前抱起吓坏了的儿子问：“小涵儿，摔到哪儿啦，疼不疼？”

“我不疼，哥哥…哥哥他……”奕涵搂住昊璟的脖子，呜呜的哭了出来，他边哭边喘，断断续续地说道：“血…好多血……哥哥…哥哥头头磕破了，树…树…猫猫在树上…哥哥帮我拿…”

虽然奕涵说得零零落落，昊璟还是听了个大概，他心烦意乱，冷冷的瞪了一眼奕涵，道：“我让你别乱跑，你可倒好，倒使唤起你哥哥来了，还让他爬树！”

“我…我没有…”奕涵叫父亲的眼神瞅得心惊，不动声色的从父亲的怀抱中滑了下来，低声辩解道。奕涵带着昊璟来到村后的小空地，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奕浠正靠着树干坐着，磕破的额头上还渗着血液。看着面色惨白的奕浠，昊璟的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揽起地上的小孩儿：“浠儿，你感觉怎么样！”

奕浠抬起耷拉的眼皮，对父亲摆摆手：“爹爹，不碍事，就头晕晕的，有点痛。”

昊璟抱起儿子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奕涵抹着泪小跑着跟上父亲，昊璟到田边向相熟的一位农夫借了辆马车，抱着奕浠坐了进去，见奕涵半天了还没上来，喝道：“奕涵，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儿上来！”

正晃悠悠的搭着底盘边缘想往上爬的奕涵听见父亲的呵斥，更努力的蹬着双腿，可惜底盘的高度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点，边上农夫看见急得满头大汗的小孩，伸手将他抱上马车，奕涵低声对他说了声“谢谢”便钻入车帘。

奕涵见父亲面色不善，缩着脖子安静的坐在车厢内的一角，甚至连喘息都不敢太用力。马车一颠一颠的，他靠着车厢内壁，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