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纪欠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则打开水壶看了眼。
拿起水壶，左手把司也星的手心翻过来，水流落在他黏腻的手上，司也星张望着自觉开始洗手，“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呀，我天天走桥都不知道这里。”
纪欠掀起眼皮，笑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为啥不能知道。”
司也星洗完手，纪欠帮着重新烧上水，随口道：“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是在没遇到你之前。”
司也星忽然明白过来，重新审视起了这个破而逼仄的铁皮屋子。
摇摇欲坠无法彻底关上的门，硌得疼屁股生疼的木板床，混杂着白色杂质的水，十字出头无处可去的半妖少年。
他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下来到这里的呢。
十几岁的孩子无法受到家的庇佑，反而在身体精神上不断的被家人伤害，过得还不如他这个福利院的孩子，所以选择逃离到一个连风都无法遮挡的铁皮屋子。
“冬天也是吗？”
司也星注视着纪欠已经不再那么苍白的脸，他直觉感觉纪欠似乎是想让他继续问。
纪欠在回忆，“那天她喝了酒，把烟头碾灭在了我的手腕上说要杀了我，我就跑了，半夜没地方去遇到个爷爷带我来的，不过……他大概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司也星却有些呼吸不上来，感觉四面八方不断挤压着他们，他猛地站起来，“外面雨好像停了，我们出去吧。”
他起身朝外走，“你今天过生日，我们在外面吃，吃海底捞吗？”
“司也星。”
司也星的手被牵住，身后的人停顿一下，声音带着涩意，“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我不会让你吃亏。”
司也星敛下眼睛，心中算时间一个月就要结束了，十几天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会有自己美好的新生活，纪欠会继续在烂泥一般的生活中沉下去，被淹没。
司也星扯出一个笑，“我也很想一辈子都和你做朋友，最好的那种。”
他第一次见纪欠那样笑，一种释怀坦然的笑容。
他才发现纪欠有一颗虎牙在左侧，可惜只有笑得幅度大些才能看得到。
他拉开门的那一刻被纪欠搂住，纪欠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喜欢上台，但这是我最开心的生日，谢谢。”
生日愿望是，永远和司也星这个奇怪的少年当朋友。
他们去的是上次的那家海底捞，仅与上次相隔一个月，可两人间的关系已经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钱，主动把账给结了。
出来时天空被橙粉色的云烧了半边。
司也星把自己的衣领拉开一点让风进来，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便看到了被天色印的完全成了火红发色的少年。
沈驰身旁跟着几个人，应该也是来吃饭的。
但他心情不太好，一张脸沉着，看到司也星就抛下了身后的朋友，大步来到他面前，睨了眼他身旁的纪欠，冷笑一声：“又和他？”
被这种质问的语气对着，司也星有点慌，想用之前的借口再说一次，话没出口，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纪欠漆黑的眼眸如同被打翻的墨水，“你有意见吗？”
沈驰一下没反应过来，还真没什么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他还没恼火，身后的小弟就上前来站到了他身后，虎视眈眈盯着纪欠。
沈驰摇摇头阻止了他们，浅金色的虹膜盯着司也星，“司也星，你跟这种杂种玩上瘾了是吧？”
司也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心底还是想护着纪欠，他为自己找借口今天是纪欠的生日。
“不关你的事。”
沈驰差点气笑出来，“不关我的事？谁他妈眼巴巴给老子写情书，跟前跟后的，现在什么意思，我说呢看不见你的人影，他妈跑去给别人过生日，移情别恋，就喜欢穷狗？”
司也星也恼火了，再加上刚刚那句已经崩人设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也开始冷嘲热讽。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以为整天跟着你玩的哪个真想跟你，你看你家没钱谁想跟你玩，我就跟纪欠玩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关你屁事，你谁啊？”
“司也星！”沈驰咬牙切齿涨红了脸。
司也星拉起纪欠的手腕转身就走，一点不理会他在身后的声音。
“司也星，你们会后悔的！”
纪欠目光落在司也星的侧脸上，无暇莹润，看上去真的很愤恼，也许是在天边的晚霞照的，整张脸都红着。
沈驰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原本要去看电影的计划，那部电影是个狐妖演的，好多同学都说要去看，可现在司也星半点心情都没有。
回了家，看到自己的小猫司也星心情才好了许多，抱着鼓着肚子的小路坐在沙发上抱怨。
小路不时“喵呜”回应几句，司也星就感动的不得了。
纪欠看着看着弯了唇，忽然觉得猫也挺可爱的……
夜晚躺在床上，司也星脑子里不合时宜开始回荡沈驰的那句“你们会后悔的”。
他倒是没关系，以现在的渣攻根本不能对他做什么，但若是纪欠就不一定了。
司也星摇摇头把这些想法都甩脑子，第二天下午却一语成谶。
“叫什么啊？我昨天没有去看，那个电影讲了啥？”司也星在女生堆里问。
“胡辰以啦，他是我妹妹同学的表哥，都是狐狸嘛，悬疑电影我就不给你剧透了，不过那个反转真的牛。”
“而且听说……他没有爸爸妈妈。”
司也星愣了下：“那他。”
门被人猛的推开，把教室内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连带着司也星也看了过去，随之听到了楼道中一片喧闹。
白歌喘着气，着急忙慌的来到司也星面前，司也星好奇问：“好吵，楼道有人打架吗？”
“不是，纪欠，纪欠他妈……”
司也星听到纪欠这两个字就已经冲了出去。
看到女人的那一刻，才明白白歌那句他妈不是脏话，真的是纪欠他妈。
女人打扮精致靓丽，长卷发，一身束腰红色长裙，眉眼中与纪欠五六分相像，可惜黑眼圈过于浓重折损了她的几分美。
而她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脸上都带着凶相，牙齿污黄，手指夹着烟。
纪欠被他们三人堵在不远处，周围的学生都不敢靠的太近，都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司也星立马炸了，冲过去不顾一切地站在了纪欠身旁，对着三人没好气质问：“你们要干嘛？”
纪欠眸光微动，似是没想到他会出现。
“小同学。”连静琳温柔说着，眼神随即上下打量他一番，在看到司也星那双鞋后笑得更加友善，“我是纪欠的妈妈，你就是让他住你家的好朋友吧。”
纪欠握住司也星的手腕，轻声说：“别管我，你去找老师。”
“纪欠，你想找老师干什么？”连静琳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妈妈找不回家的儿子还要通知老师吗？”
“要不是有同学通知，妈妈还不知道你住到别人家去了呢，纪欠，我让你出生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你有没有良心？”
她脸上的痛苦质疑不似作假，让人恐怖的是她似乎真的如她说的这么认为。
“生出来养大就完了？”
司也星清晰察觉握着他手腕的手在颤抖，纪欠面上却是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司也星作为朋友却很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烟头都往身上烫，养狗都没你这么养的吧？就因为不回家就跑到儿子的学校来发疯，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还带两个壮汉，你想干什么？不回去就威胁吗？”
她越来越差的脸色中，司也星一句话都没有停，他就是要说出来，掉进污泥中才更要挣扎，不然只能陷进去。
“怎么？如果别人没告诉你你儿子朋友家很有钱，你会来找他，你没忘了他就不错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还想装好妈，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你是个垃圾。”
“你知道什么？”连静琳胸膛不断起伏，眼睛中红血丝几乎要爆出来，“如果不是我，他能长这么大？他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希望他存在！”
司也星：“我希望他存在。”
连静琳静了几秒，嗤笑一声，“别幼稚了，小朋友。”
“他一直住在你家你的父母会愿意吗？而且我听说你们出去吃饭也是纪欠掏钱吧，他的钱是怎么来的他没有告诉你吧，他爸给的，他爸愿意来找他儿子给他儿子钱却见都不愿意见我，我还不够可怜吗？我的儿子还这么对我。”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纪欠冷淡问，“我就应该跟着纪弘业离开，一分钱都不给你留，还不会让你在这里对着我发疯。”
“你爸果然找你了……”连静琳瞳孔中悲伤而癫狂，她猛然伸手，手指紧紧拽住了纪欠的耳朵往楼梯的地方走。
两个男人十分自觉地按住了司也星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劝道：“小孩，少管别人的家务事，早点回去上课好好学习。”
“你们干什么？你们还要限制我的行动吗？”司也星急切看着已经走到楼下的两人，脸色赤红，“我告诉你们，这是犯法的。”
两人听到这两个字满脸的嘲弄，直到看着连静琳带着纪欠出了校门，才松开了司也星。
司也星回头看着两人，气得头晕，“我记住你们了。”
随后便匆匆忙忙冲下楼去。
上课铃响起，周围学生还在议论，尤其是昨天纪欠才在学校出名又是个半妖，被他母亲一闹，全都在讨论纪欠和掺了一脚的司也星。
说什么的都有。
司也星一路追下去出了校门，迎面撞上了春风得意的沈驰。
他刚从便利店出来，手中拿着一瓶之前送给司也星一样的饮料，对上司也星的视线他忽然笑了。
“你做的，对不对？”司也星冲了过去，看到他的笑容立即便明白了，这是他的报复。
沈驰漫不经心点头，“做事情要付出代价吧。”
“可是是我骂你的啊，你该报复我才对啊，你去找他母亲干什么？”司也星觉得荒谬，眼眶通红看着沈驰得意的表情，恨不得一拳上去。
“因为舍不得。”沈驰嘲弄笑着，“你就这么来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