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黎玥回忆起和蒋煜的相处细节，才发现她无数次的破例都是因为她。像今晚这样，她口不择言说的荒唐话，和厚着脸皮再去看照片，也是人生中第一次。

黎玥扒拉着蒋煜手机里的相册，里面是按照文件夹分类的，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高一14，还有一个是风景照，靠近下面有一个叫Y的文件夹，她刚要点开，蒋煜指了指高一14问道，“不打开看看？”

“你刚刚看的是这个？”黎玥反问道。

蒋煜心虚地点了点头，但黎玥没看透，她顺着他的意思打开了高一14，里面大部分是他们五人团的合照，有运动会的，也有高一下学期学校文艺晚会的，最后一张是高一14的班级合照，那是她和蒋煜唯一的一张班级合照。

14和15班是两个实验班，西州一中历来重理轻文，整个高中时期，黎玥做的最惊天动地的事便是高一下学期期末，她以年纪前10的成绩选了文科，当时的班主任老谢听了黎玥的选择替她惋惜了很久，要知道西州一中历年的文科班，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数屈指可数，更别说名牌大学。

以黎玥的成绩，如果一直保持下去，高考考个名校不在话下，老谢是班主任又是数学老师，尤其黎玥的数学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他更是觉得可惜，先是花时间劝说不成，又叫了黎玥的父母。

三番五次劝说之下，黎玥最初的坚定也开始有一点动摇，毕竟她只有16岁，那些有很多社会经验的大人全都告诉她，她走的是一条不太光明的道路，如果她走现在的路，会比去趟新的路容易的多。

那天照常回家吃完晚饭，在去晚自习的路上，她突然很不想上课。

西州一中的晚自习分为两节，第一节是晚上7点半到八点20，第二节是8点半到9点20，黎玥勉强上完第一节晚自习，跟同桌赵欣欣打了一声招呼，下楼去透气，高一教学楼下面正前方是篮球场，平时做早操也是在这个地方，后面放了许多的乒乓球桌，左侧是羽毛球场地。

黎玥绕着教学楼外沿的球场，走了一圈，夏日晚风习习，她突然不想回到沉闷的教室，于是她做了一个叛逆的决定，逃课。

实验班的晚自习，第一节课有时候会安排考试，有时候代课老师会来上课，第二节一般没有老师专门看着，一个值班老师会看着几个班，所以黎玥逃课这件事发生的悄无声息，没有老师发现。

第二节晚自习开了十多分钟，黎玥还没回到教室，赵欣欣觉得奇怪，跟班长打了一声招呼去女卫生间找了一圈，人不在，她这才去问了蒋煜，黎玥有没有跟他说请假回家的事，蒋煜摇头。

“你说她会不会最近压力太大，想不开？”赵欣欣随口问了一句，这一句把蒋煜吓的不清，他们几个都知道，最近黎玥被轮番劝说，都觉得她去文科班可惜了，包括他们四个，也都觉得黎玥待在理科班更容易出成绩，所以谁也没把这事当回事。

“我先下楼去找找”，蒋煜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往后门迈去。

“我们跟你一起去找”，赵欣欣，大刘，陈昊几个人当即也要跟着出去。

“别，我们一起去动静太大，我先下楼找找，20分钟后如果我还没回来，你们记得去找老师，再下楼来找”，蒋煜内心里虽然着急，但是冷静一下，这件事闹大了受影响的还是黎玥，本身她现在的心理压力已经很大，如果因为这件事再被过分关注，压力只会更大，所以当下他选择低调处理。

蒋煜走出教室后，几乎是飞也似得下楼，他绕着教学楼有光亮的地方找了一圈，没人，他又沿着篮球场转了一圈，也没人，教学楼后面也没人。

他开始有些焦急，脚步越迈越快，路过左侧的羽毛球场，没有光亮，蒋煜又往篮球场的方向绕去，就在这时，一声轻柔的声音唤他“蒋煜”。

蒋煜回头，便看到羽毛球场连着教学楼的位置，音乐教室的入口处台阶上，暗影里坐着一个女生，他阔步走去，不是别人 ，正是黎玥。

他的焦急转做气恼，又在走向黎玥的几步时间内迅速平复，心想找到了就好。

黎玥屈膝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在膝盖上，脑袋枕在手臂上，看起来似乎很惬意地在享受晚风，蒋煜却觉得她看起来格外孤独，他在她旁边找了位置坐下，单腿屈膝踩在下一层台阶，双手环抱在膝盖上，另一条腿闲散地舒展在台阶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一句话没问。

良久，黎玥缓缓开口“蒋煜，你是来找我的吗？”

“算是”，蒋煜说话的语气也很慵懒。

“算是？”

“听说你下来透气没回去，我下来看看，但是刚刚找你的途中，发现这晚风确实很舒服，所以我打算也在这儿吹吹风”，蒋煜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之前的焦急一点都不存在。

黎玥看着蒋煜狡辩的模样，浅浅一笑。

“我是不是很懂事，让你们担心了。”

“谁规定的，人一定要规规矩矩的长大，不容许有偶尔的叛逆”，蒋煜目视前方，姿态懒散，说出的话却很有哲理。

黎玥嘴角又是微微一勾，像是自嘲一般，“长这么大，我好像真的不懂怎么叛逆。”

“你现在就挺叛逆的”，蒋煜这才回头，打量着黎玥，笃定地说道。

“是吗？”黎玥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蒋煜，因为她并不需要得到答案。

但是蒋煜却告诉她，“不开心的时候，偶尔叛逆一下也挺好的。”

黎玥自觉的是一个消化能力很强的一个人，她平时即便是有负面情绪，也很快会过去，她很少会倾诉些什么，所以刚上初中那会儿，分享欲很强的赵欣欣每次跟她聊天的时候，都会问她是不是不拿她当朋友，后来赵欣欣处久了，就发现她的性格便是如此，所以也不再问这些。

长久以来，黎玥一直如此，即便是他们有了五人小团体，她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

而这一晚，因为蒋煜的一句话 ，她突然想说说藏在心里的话。

“蒋煜，你说我选文科，是不是错了”，黎玥开口问道，语气里说不上是忧伤更多一些，还是犹豫多一些。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文科吗？”

“我比较喜欢历史老师讲课，他很有激情。”

“这不足以支撑你做出选文科的决定，还有呢？”蒋煜语气缓和，没有半丝逼问的意思。

“我的文科成绩也不错”，黎玥又找了个理由。

蒋煜没接话，他等着黎玥往下说。

片刻后，黎玥又开口道“我好像对历史地理更感兴趣，相比较而言，对物理化学就没那么多兴趣。”

“想过以后考什么学校吗？”

“NK大学”，黎玥坦言。

“西州一中历来文科没人考上过这么好的学校”，蒋煜转头看着黎玥，告诉她一个事实，他知道黎玥一定不会跟老师说她想考什么学校，但是他还是得告诉她结果。

黎玥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凉，她的倾诉欲望降到零，其实他和很多人一样，也觉得那是一条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路，她不再说话。

“如果你学了文科，万一没考上NK，你会后悔吗？”蒋煜料到黎玥会失落，但是他还是需要问清楚。

“所以，你觉得我读了文科，一定会考不上NK是吗？”

“没有，我只是让你想象一下，你是否能接受这个结果”，蒋煜正视黎玥，眼神里没有一丝劝解的味道。

黎玥再次沉默，她没想过这个假设，毕竟她报了文科，就是冲着好的目标去的，不过现在想也来得及，她尝试着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确实不喜欢物理里面的各种能量守恒，也不喜欢化学公式里面各种元素符号电解质，她之所以能考高分，是因为她恰巧具备了掌握这门知识的能力，而当她听到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在这个大部分都要读理科的实验班同学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的有滋有味。

黎玥没有敷衍蒋煜，历史老师是她想学文科的原因之一。

如果要在无感的课堂上继续两年，去获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她也许会成功的容易一些，但可能会失去这两年读书的乐趣，她不知道对于她往后的人生，十七八岁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就是想坚定地去学她喜欢的东西，这是她骨子里潜在地叛逆。

“可能会觉得遗憾，但应该不会后悔”，黎玥悠悠答道。

“那就做你想做的，用你的经验打败别人的经验”，蒋煜目光坚定。

“万一失败了？”黎玥随口问了一句，这不是她深思熟虑的问题。

“那也没关系，我挡在你前面，你就说都是蒋煜劝我的”，蒋煜难得的用不正经地语气，说了一件正经的事，其实来之前，他和其他人的意见一样，但是看到黎玥那么难受，他觉得他应该要和别人不一样，她需要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一晚上，黎玥终于绽放了笑容，蒋煜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留下一句“等我下”，三两步跑开，往教学楼冲上去，幸好赵欣欣他们多犹豫了几分钟，蒋煜得以赶在他们敲开教师办公室之前，拦着他们。

找到了，惊了半个小时的心总算落地了，蒋煜回教室拿了书包，叮嘱大刘，“老师来帮我请个假”，而后悄悄地又离开了教室，这次他的脚步明显没上次那么着急。

那一晚，蒋煜也逃了晚自习，说来也巧，他明明看起来不像个会安稳守规矩的好学生，这却也是他生平第一次逃课，他骑着单车带黎玥去大街小巷兜风，然后卡着放学时间点回了家。

填完报名表，紧接着到来的便是期末考试，考完试开完最后一次班会，他们将要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分离，黎玥和赵欣欣去到文科班，他们三个男生继续留在理科班。

班主任老谢建议他们拍一张集体照留个纪念，于是有了蒋煜相机里的这张集体照。

而黎玥看着照片中的他们，那会儿蒋煜的身高已经站在最后一排，她站在第一排，而蒋煜的位置真好在她的正后方。她一排排的看过去，目光停留在一个女生身上，那会儿她和蒋煜也很熟。

黎玥看着照片中的女生，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近在咫尺的蒋煜，心里突然涌过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