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西山时便听闻过晏生的名字。

司命神殿的登仙册里，记录着每一位修道之人的名字，每百年会选定合适之人飞升为仙。

三百年前，晏生拜入慈云斋，走上修道之路。负责登仙册的小仙娥首先发现了他，在天界女仙中引起了一阵热潮。

原因无他，晏生貌美，淡若轻云，俊美无暇，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苗子，飞升指日可待。

天界那些小仙娥日日盼着他飞升，甚至将少奉六界第一美男的称号提前赐给了他，搞得少奉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天天来找她打架。

叶珺从来都把这些事情当八卦来听，不甚在意。

但今天见了晏生，她终于理解了为何那些女仙会疯狂至此。

他单是在那里站着，便足以让万物失色，纵使面带愠色，叶珺也不觉得害怕，反倒生出替他抚平眉间的欲.望。

当真是一张俊脸，难怪连少奉都嫉妒。

想起少奉，叶珺心底又涌起了一丝怨气，心想：

晏生应该就是少奉所选的帮她历劫之人了。

少奉倒是会选，知道她看不上寻常货色，给她挑了个大美人。

只是这美人现在还在生气，不由分说地抬起叶珺的胳膊，给她把脉：

“毒性去了八分，暂无性命之忧。但你若再这么胡来，着了风寒，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许久没人这样跟叶珺说话了，但看着这张脸，她难得没有生气，甚至有一丝愉悦。

阮舒起身去关窗户：“师兄，叶姑娘嗓子坏了，说不出话。”

晏生的目光从叶珺喉间扫过，道：“我去配药。”

“你帮叶姑娘找件衣裳换上，别着了风寒。”

叶珺低下头，发现他的衣裳也湿了，下摆皱巴巴的，还滴着水，刚来一路抱她过来，衣摆上沾了许多泥土。

他转身离开，留下一路的水痕。

“叶姑娘，你把衣服换下来吧，都是叶夫人准备的。”

阮舒将崭新的衣裳递给她，又道：

“我师兄性格虽然有些冷淡，但其实是个好人。你别怪他。”

“那日我们御剑经过空蒙镇，原本没打算停留的，是你父亲在院中呼救，师兄听见，才下去救了你们。”

“我们来时你母亲已经身亡，将你和你兄长紧紧护在怀中，你父亲只有一丝气息，哑着嗓子让我们救你。他们真的很爱你。”

叶珺沉默，她无父无母，对这故事并没有太大感悟，但见阮舒神色戚戚，便抬手搭在她手腕上，示意道：

我不会再寻死了。

就算回到天界，少奉也会重新把她投入轮回。

最主要的是，她很满意这个历劫对象。

叶珺和许多俗人一样，喜欢美物，无论是清雅的美，还是艳俗的美，只要是和她眼缘的，都会想方设法带回西山收藏。

但她只收集物，却没怎么喜欢过美人，出生起就对着少奉那张脸，叶珺已经对美人免疫了。

叶珺换好衣裳，想着晏生那张脸，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少奉是会选人的，但凡换张不如他的脸，叶珺肯定想着法回天界。

但现在，为了这张脸，她可以勉强留下。

叶珺随阮舒来到主厅，叶家出了命案，只剩她一个活口，官府的人在外蹲守许久，只等着她醒来时问话。

叶獬见了她，面色凝重。

他们暂时不打算告诉叶珺她父母兄弟都已经去世的消息，怕叶珺接受不了，但官府的人执意要来，他们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的是，叶珺的反应比他们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面对官府的询问，叶珺在纸上写道：

“我不记得了。我们一家人在吃饭，之后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你们中的毒很奇怪，仵作那边也没查出来是什么毒素。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及时告诉我们。”

叶珺点头，官府的人收了她写字的纸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叶獬连连叹息，仔细地打量叶珺的神色，见她满脸病色，心中悲伤。

叶珺一定因为这事受了很大的打击，才会如此。

“小珺，你不要往心里去，以后叔叔婶婶会把你当亲女儿疼爱的。”

怜娘上前来握叶珺的手，叶珺侧身避开，欠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叶獬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我哥哥一家怎么这么命苦啊——”

怜娘坐到他身边，道：“你先别哭了，哥嫂和瑞儿的尸身还在官府，得想个办法带回来，入土为安才是。”

“林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哭哭哭！你从前便是这样，什么事都指着大哥，如今大哥走了，又要去靠一个没有血缘的二哥！我看，这件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林二哥，他现在还在国都呢，根本不知道这些。等他回来了，不知道该多伤心，我大哥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对待……”

怜娘气得推了他一把：“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让小珺先在府中休养，过几日我带着她去外面逛一逛，你想办法去官府把尸身领回来。”

“知道了。”

叶獬应了一句，又低头兀自神伤。

*

叶珺回到她居住的院子，发现阮舒搬到了她的隔壁。

“叶小姐，你今日寻短见之事，我没敢告诉别人，我跟叶夫人说过了，以后我住在这里，方便照顾你。”

叶珺尴尬地笑了笑：她现在已经不打算死了。

阮舒陪她在园中聊了会儿天，叶珺发现，她还挺健谈的，一个下午便把他们的身份都抖落出来。

他们所属的慈云斋，是目前三大门派之一，他们不光修习法术，也擅长医术，所以才能把叶珺救回来。

“其实不光是因为医术，还要多亏了师兄，渡给你许多真气，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阮舒仍觉后怕，虽说他们慈云斋以慈心济世为门训，但她没想到晏生会为了救叶珺，差点把半条命搭进去。

叶珺中毒颇深，按理来说应该没救了，是她师兄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晏生叮嘱过不许对叶珺说出事情，阮舒也只能拉着叶珺的手，诚挚叮嘱：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你的家人，为了师兄。”

“……”

为了历劫。

叶珺干笑一下，点点头。

晚上，阮舒给她煮了药，能祛除她体内的余毒，还能治嗓子，就是非常苦，一碗下去舌头根都麻了。

就这药，一天还要喝三次。

连喝了快七天，叶珺都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舌头了，无声抗议几次后，阮舒给她备了蜜饯。

“叶姑娘这几日气色好起来了，余毒也清的差不多。只是嗓子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阮舒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叶珺有些过意不去，用字条给她写了个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也只是帮你端药而已。抓药，熬药，这些都是我师兄做的。”

叶珺微讶，自从那日晏生把她从水里揪出来，训了她一顿后，她便没再见过晏生。

她心里想着历劫，但第一次历情劫，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阮舒盯着她吃完了药，说，“明日我不能来照顾你了。”

“你们要走了吗？”叶珺写道。

阮舒说：“不是，之前因为找不到客栈，一直借住在府上，我们都有些过意不去，明天镇上的客栈就有空房了，我们打算搬出去，姑娘放心，以后每日我还是会来给你送药的。”

叶珺：“一直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阮舒道：“怎么好意思一直打扰呢。”

叶珺：“是不是叔叔说什么了？”

阮舒摆手：“没有，是我们自己过意不去。”

叶珺：“那好吧。”

她看着阮舒，忍不住咋舌，这些修道之人，一个比一个轴。

他们说要搬出去，第二日便真的打包好了行李，只待客栈那边付好定金便搬过去。

晏生依然没有出现，派了个叫丹元的男弟子来拜别，他身上穿着和晏生一样的云山莲花白衫，但远没有晏生好看。

叶珺瞧了一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怜娘见了她这副模样，总是担心，现在的叶珺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整日板着脸。

听阮舒说叶珺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怜娘便提出带她去逛街。

叶珺闲来无事，便同意了。正好去晏生他们要住的客栈附近瞧瞧，看能不能见晏生一面。

晏生他们将要下榻的客栈便在空蒙镇最繁华的街道上，叶珺慢吞吞地跟在婶婶身后，从叶家出发，穿过两条青石小巷，周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出现了一些小贩。

叶珺本没在意，只闷头跟着婶婶，直到她偶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她们，小声议论。

一和她对上目光，便低下头去。

婶婶转身挽着她的胳膊，笑容有些僵硬：“小珺，我们去成衣店看看好不好？”

叶珺刚点点头，眼前忽的飞过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子，擦着婶婶的脸颊，叶珺眼疾手快推开她，但婶婶还是被吓得一个激灵。

“白眼狼！白眼狼！”

身后传来小孩的喊声，叶珺转头，看见两个小男孩拿着弹弓路边。

“白眼狼，杀亲哥，毒父母，半夜厉鬼来索魂！”

他们唱着编造的歌谣，冲着叶珺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