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怎么说，挺让人讨厌的吧？

高中所有学生都逃不过一件事，背书。

无论你选了什么，你总要背语文，背背诵篇目。

郁欢他们班的语文老师为了激励学生背诵，会抽人到台上背诵。

“昨晚布置的，《谏太宗十思疏》，都背了吧，一会儿抽人哈。”张丽说道。

张丽拿出她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四十个人的学号条。

郁欢的心跳开始加快，他倒不是对自己的背诵能力产生怀疑，背了好几天了，应该没问题。只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肯定会紧张。

“呼、呼，没关系，不紧张，磕磕巴巴的至少也能背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安慰自己说道。

人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三十号。是谁？站起来。”张丽说道。

正是郁欢学号。

他们的学号，也是按照入学成绩排的。

“到。”郁欢愣了一下，迅速站起来。

“来讲台上。”郁欢觉得张丽此时的声音都充满了压迫感。

郁欢快步走上前，穿过长长的过道。

“嗯，咱们再抽一个吧。”张丽突然说道。

“两个人一起背，你们比赛。”她的话在郁欢听来，是这么的坏心眼。

“郁欢在心里想着，在自己之后的学号还有十个，如果，如果抽到之后的人，自己应该可以应付得住。”

“只要专心背自己的，不受干扰就好了，嗯。”

“哟，1号，是林潼啊。”张丽笑着说。

“嗡……”郁欢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开始占线。

一瞬间心脏就漏跳了几拍。

林潼站起来，一两步就站上了讲台。

底下的学生，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部分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觉得，好在不是我。

另一部分发出了有好戏看了的嬉笑声。

“都安静。”张丽说道。

郁欢的意识直到张丽开口说话时，才恢复过来。

完了，自己的心态，完全被打破。

郁欢来不及安慰自己的内心的时候。

张丽就开口说：“好了，从头开始背，我说停再停。”

“来，从‘臣闻求木之长者’，开始，一、二……”张丽给他们发布指令。

“臣闻求木之长者……”林潼跟着张丽的节拍，顺利地开了个好头。

显然，这个节拍，郁欢没跟上。

“……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但他努力地在跟上。

林潼泰然自若地背着，不快不慢，有自己的节奏，显然是胸有成竹了。

郁欢本来就不擅长站在大众面前。

再加上紧张，背的磕磕巴巴的。

如果是他自己背的话，其实有的时候，车轱辘话稍微重复一下，给自己一个缓冲时间他就能想起来了。

可是当众背诵，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等到背到“人君当神器之重……”开始，郁欢就彻底乱了阵脚，和林潼的节奏错开了。

当听到林潼念出和自己不一样的句子时，郁欢本能反应就是自己错了，开始陷入了怀疑和思考。可是林潼并未停止，她兀自背了下去。

后来郁欢自己回想这一段尴尬的经历时，他才发现，原来当时，是林潼少背了一句。

这样一来，郁欢和林潼的进度就不一样了。

郁欢磕磕巴巴地忙着思考自己的下一句，可是林潼早已开始背下一段了。

虽然是各背各的，可是一开始有林潼的加持，好歹也算有个提醒，这下进度不一样了，完全就是各自为战了。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

郁欢想不起来了但他在努力回想。

这下……他彻底忘了。

眼前，同学的耻笑的表情浮荡在郁欢眼中。

林潼稳稳的声音，充斥在郁欢耳中。

羞耻和无助挤压在郁欢脑中。

这对于17岁的少年来说。

是灾难。

“好了。停吧。”张丽终于开口说道。

郁欢低着头。完全没有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相反，他知道，折磨的心才刚刚开始。

全场教室沉默了。大家在等她的点评。

沉默，却振聋发聩。

像是平静湖面下的巨兽。

“呵。”过了很久，张丽忽然发出了一声。

“不都背了两天了吗。就背成这样啊。”

张丽没有说出名字，不过郁欢知道。

她就是在说自己。

“都回去吧。”

郁欢穿过长长的过道，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听到，大家在说。

“还得是林潼啊。”

“是啊，不愧是学霸……”

郁欢感觉心里一阵苦涩。他此刻只想赶紧回去。回到自己的地洞中。

“回去都好好练。明天咱们还抽人。”张丽的点评结束于此。

“好了，上课，都把书拿出来。”

“唉，”郁欢抬头，看到杨硕微微侧身，小声说。

“没事儿，那是林潼啊，她是怪物。你跟她一组肯定背不好啊。”杨硕安慰他。

可是郁欢更加难过了。

“原来自己，和林潼，从来就没有可比性吗……”

郁欢在心中从未觉得自己和她、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可是，大家不是这么觉得的。

郁欢就这么低着头，过了一节课。

张丽讲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下课后，杨硕彻彻底底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哎呀，你没把自己的学号拿出来啊？”杨硕问他。

郁欢像是没听懂一样，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你真没拿啊？那怪不得抽着你呢。我们哥们儿几个都拿出来了。”杨硕得意地说。

郁欢疑惑地看着他，最后终于懂了，随后又低下了头。不说话。

他知道了，这是学生们的特权。是自己错过的功课。

可是郁欢，怎么也不想加入。

就好像他在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一样。

仿佛做了这些出格的事。自己就终于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哎呀，你这，下次我跟你说，你把学号拿出来，你这样……”杨硕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铃铃……”

不知不觉，上课铃又打响了。

学生时代的大家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教我们，要和别人做同样的事。

可是大家不知道，跨过高考的门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人，就都是不一样的了。

连时间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每个人，从出生起，从来就不同。

郁欢的学校也一样，有体育生，艺考生之类的。

大家都以为，那些学不好文化课的人才去学特长。从来对于艺考生，人们总是极尽鄙视。

可是，等长大后才知道，究竟，谁又比谁更幸福呢？

安沫现在下午会出去集训美术。等到高三的时候，就全天出去参加集训了。

上午主科课一过，她就背着书包，去集训的画室了。

郁欢看着安沫单肩背着包，大步跨出教室离开的背影。居然流露出一丝羡慕。

马文强看见上课睡觉的同学，经常就会说。

“你们看看自己，还不努力，还睡觉。你们以为自己和她们美术生一样啊？她们考一点儿分就够了，你们能和她们比啊？”

郁欢从来都是接受这种观点的。

“学不好文化课的人才去学艺术。”

可是，当他看到安沫离开学校时的那种潇洒。

他忽然开始怀疑这句话。

怀疑自己十七年来接受的世界观。

郁欢原本平静又无趣的日常，在那一天，彻底被打破。

那是一个周末，住宿生和走读生都可以提前一些回到家。

郁欢照例回到家。

可是，那一天。

家里没有人。

郁欢稍稍有点惊讶。往常的时候，爸妈都回在家做好吃的等着自己，对自己嘘寒问暖，说出那一句“你回来啦！”的问候。

可是那一天，没有。

郁欢随即回复了平静。许是单位有事忙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郁欢回到自己的小窝。拿出作业，开始学习。

过了很久。

郁欢感到有些饿了。

他抬头望望窗外。天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咚咚咚！”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回来了！”郁欢从座位上弹起来去开门！

“来了！”郁欢激动地打开门！

“你们怎么才……”郁欢的声音戛然而止。

敲门的是白枫。

“阿姨好……”郁欢有点失望地打着招呼。

“小欢，快，收拾东西跟阿姨走。还没吃饭呢吧，到阿姨家吃去。”白枫进门查点郁欢家的水电煤气 一边催促郁欢。

“白，白阿姨……我爸妈他们……”郁欢问道。

“哦，你爸妈单位有事，今晚不回来了，你周末在阿姨家住哈。”白枫回应道。

“……哦……”郁欢沉默着，最终挤出这样一个字来。然后就回屋，把自己的作业收拾出来。

两家人离得不算远。

郁欢一进门，就看到齐安。

郁欢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自己在学校对齐安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这和白阿姨无关，和在白阿姨家的齐安无关。

“小安，还愣着干嘛啊，给哥哥找双拖鞋。”白枫对齐安说道。

齐安迅速地行动起来，把郁欢的拖鞋找到，递到他脚边。

“……谢谢。”郁欢回应道。

“小欢来啦，你们两个赶紧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齐望道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我和你阿姨炖了排骨汤，你们俩学习辛苦，好好补补。”

“谢谢叔叔。”郁欢道谢。

“客气什么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啊……”他没有再说下去。

白枫朝齐望道使了个眼色。

郁欢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和齐安一起洗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