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竹个想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是想掐死自己的。

这人生最惨的死法必然是社死无疑。

李竹个躲了章叁一天，脑海中组织着措辞，但始终不敢问。傍晚吃饭时间，李竹个才溜进了清北班的后门，悄悄走到他身边。

果然他又没有吃饭，桌上摆着简单的水果拼盘。

李竹个难为情地看着他，想说的话早就忘在九霄云外。好在章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如地找了个招呼。章叁总是这样，擅长于救场又擅长于冷场。

“竹个？”

“能不能不要叫我竹个，我爸才这么叫我。”

章叁哈哈笑起来：“那我叫你什么？个个？哥哥？”

李竹个一锤定音：“李竹个，全名就很好。”

章叁：“好吧李竹个，找我什么事？”

李竹个：“章叁，昨天很抱歉，我烧糊涂了。”

章叁这才上下打量我：“发烧了？那你现在还好吗？”

李竹个：“现在很好很好…我还是想问问，昨天你回复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叁放下手中的笔，古怪地看着我笑道：“李竹个，我会好好养牵牛花的。”

李竹个没有跟上这突然跑偏的画风，纵眉问道：“牵牛花？”

章叁笑意变得很淡很淡，说：“等到花开那天我再告诉你。”

李竹个似乎明白了些许，但不明白的更多，困惑着回到自己的课桌前。

程时恰好吃完回来，问道：“你病好了吗，你的脸看起来有点红？”

李竹个捂着脸蛋，回道：“早好了。”

话说这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就连死去多时的我也仔细思考了许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章叁的意思是喜欢我？

附加前提条件：要牵牛花开的那天才能喜欢我？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说法？

李竹个显然也能猜到一二，她混乱的脑子里抽出唯一一条恋爱脑想法：也许章叁可能会喜欢我，实在是太好了。

我真的想一巴掌拍碎我自己，比恋爱脑闺蜜更可怕的是——打不醒恋爱脑自己。

晚上回家路上，她唠唠叨叨地和月立述说：“也许真的有人喜欢我诶！”

月立不以为然：“那不然呢，我不是人？”

李竹个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今晚挂在天边的月亮：“不一样的，真的有异性可能喜欢我诶！”

话音刚落她又严谨地补上：“同龄无血缘关系！”

月立才缓缓露出一个惊讶表情：“谁？”

李竹个说道：“牵牛花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立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你可长点心吧，别魔怔了。”

李竹个偏着头，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

最近李竹个又迷上了给章叁送晚餐，她总喜欢买排队人数最多的送给他，好像那样就能让他开心一刻。

事实上并没有。

如此过了一周，章叁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纠结。终于，他主动陪我去了食堂，给我买了一个无敌巨大的鸡腿，尝试着说道：“其实你不用再给我带饭的，我并不习惯吃这么多晚饭。”

彼时李竹个还在考虑究竟怎样在章叁面前优雅又不掉渣地啃掉整个鸡腿，听到他的话，本能反应道：“怎么能不吃晚餐？”

章叁认真说道：“我没有太多时间，所以…”

他迟迟不说话，李竹个吃鸡腿的欲望越盛，她着急问道：“所以？”

章叁像是鼓足了勇气回答：“所以晚餐可以简单应付。另外，你每次来问问题的时候可以自己先考虑一下，其实都是一个套路的…这段时间可以暂时别找我吗？”

李竹个唰地一下清醒过来，其实她也明白每次找他问问题其实都是借口，他越发不耐烦的身影同样困扰着她。可是李竹个没有如何一个，哪怕是一个理由去光明正大地见他，仅仅只是见他而已。

我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坍塌，李竹个几乎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笑着问道：“你是觉得我很烦吗？”

李竹个刚上高中的时候最开始喜欢找老师问问题，可次数多了，问题又比其他同学相比太过简单，老师渐渐敷衍起来，常常让李竹个先等等，再等等。等其他人都没有问题了，老师又说你回去好好看看书再来。

李竹个那时候就会找章叁，章叁从来不嫌弃李竹个烦人又无聊的题目。那时候我也会常常感慨，大概这一生也见不到第二个这样耐心细致的人了。

章叁陷入了沉默，没有否认，他的狗狗眼耷拉下去，显出三角眼窝，看起来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李竹个见他沉默，故作不在意，放下手中的鸡腿：“我知道了，你忙吧。”

章叁突然抬头说道：“我…我培训的同学常说：春暖花开谈恋爱，不如安心学高代。”

李竹个笑意越来越大，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的，你也没有和任何人谈恋爱。我想起来我要去打扫卫生了，再见，章叁同学。”

李竹个撒了谎，今天压根不归她管卫生。她走得很快，非常快，仿佛后面是洪水猛兽一样，最后走到一颗松树旁边。

这颗松树看起来很老了，它的皮又干又脆，轻轻一碰就会掉落。李竹个毫无顾及地抱着它，越抱越紧。

【我希望有人可以抱抱我。】

可是没有人，甚至没有人关注到这个少女在对这颗老松树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李竹个笑着想：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不过是个我喜欢的人罢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笑容也是可以悲伤的。李竹个笑得越开心，黑气越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灵魂之上。

我叹口气，无助地坐在地上，看着李竹个抱紧这颗不断掉渣的松树，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丝慰藉。

*

回家的时候，妈妈看起来很不对劲，她笑意盈盈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

李竹个一如既往地回答：“还好吧。”

一般问题到这要么打住，要么就是进行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例如“你还好是什么意思？”、“人要有进取心！”等等，可今天妈妈显然不按常理出牌。

她耐心又温柔地问：“你们班有没有同学的名字很特殊？”

李竹个莫名其妙，绞尽脑汁想：“你说谁？水蓝蓝？李好？杨洋洋？”

妈妈开始克制着烦躁说：“我不是说她们，我是说异性同学，比如姓王什么的？”

意图过于明显，李竹个立即联想到了那个一气之下地改名“王八蛋”，她寒毛卓竖，好像温暖的房间中突然吹进了一股阴风，冒着森然冷意。

李竹个身体僵硬，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我不知道，应该有姓王的，不过我不熟。”

妈妈又旁敲侧击：“个个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李竹个还是硬邦邦的语气：“我不喜欢男生。”

妈妈有些坐不住了：“你喜欢女的？”

李竹个看了一眼妈妈，打开书包拿出作业说道：“不用再试探了，你女儿目前性取向正常。”

妈妈强忍怒火，将我的房门摔得哐哐响。

李竹个瞄了一眼床头的手机。那个手机已经很老了，是智能手机刚刚进入市场时妈妈买的第一部，只能用密码解锁，甚至连网络也不稳定，平时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

妈妈第一次郑重交给她时，特地说道：“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手机了，妈妈尊重你的隐私，绝对不会再看里面的东西。”

李竹个自嘲地笑笑，绝对不会吗？

我太理解其中道理，没有一个父母能够放任自己孩子在自己未知的路上越走越远，而自己毫不知情，在我的角度上来说一切都没有问题。

年轻的李竹个并不了解，这世间其实没有绝对，只有易变。

纸是保不住火的，李竹个还是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的。于是在燃烧之前，李竹个删光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并拉黑了“王八蛋”。

在删除“[没有不喜欢你。]”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秒，随即她毫不留情地全部删除拉黑。

真可惜，李竹个想，大概再也不可能和章叁在一起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火会燃烧得这么快。

*

那只是一个平静的午饭，最难得的是爸爸也在。

爸爸头发掉了很多，人也黑了不少，显得有些臃肿。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爸爸，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竹个也愣了几秒，才意识到爸爸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她想默默那些稀疏的头发，却听见爸爸开口严厉问道：“你上次月考物理考了多少分？”

李竹个顿了顿，老实回答道：“53分。”

爸爸哼了一声，看起来很不高兴，他坐下来开始吃饭。但李竹个仍然还是开心的，很久没有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饭了。

很久没有好好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了。我想了想，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金碧辉煌的餐桌，对立面遥遥坐着他们俩的场面，一瞬间觉得荒唐。

一家人默不作声地吃饭，只听见饭菜咀嚼的声音。

快吃完的时候，妈妈终于像是忍不住了说道：“那个说没有不喜欢你的人是谁呀？”

平地起惊雷，李竹个一口饭差点被噎死，顺了顺说道：“没有人。”

妈妈脸色慢慢变得阴沉：“你手机里明明别人给你发了嘞！”

她厉声问道：“你究竟和哪个谈恋爱？”

李竹个仍然是唇角微翘，正式地说道：“没有人。”

妈妈把筷子扔到地上：“你敢不敢拿出你的手机？”

她气冲冲地拿出我的手机，打开，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把我的手机狠狠地摔在沙发上 。

李竹个趁机问道：“妈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你能有什么密码，不就是你的生日或者我的生日或者你爸的生日，一试就出来了，不就是我的生日。”

“妈妈，你说过不翻我的隐私。”

“不是我翻的，是你爸翻的，我可没有说谎。”

我们终于停止下来，看向冷漠吃饭不说话的爸爸。

“爸爸？”

我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自从窥看过往以来，我也确实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