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屋舍破败，大部分房子都依山而建，沈音粗略地数了数，只有几十几户人家。而在最高处的那栋房子明显和周围的不同，它显得整洁气派很多，应该是村中的富户。

村口，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泥巴，他光着上身，仅穿着一条破烂的短裤。当她靠近时，他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这孩子的目光让她心里一紧。

沈音继续往前走，那孩子的目光却一直死死地黏在她身上。

村子里有条河。

一位大娘正在洗衣服。看到沈音这个陌生人后，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变得戒备。

沈音走上前，用一种拘谨的口气问道：“大娘，前面就是青罗山吧？”

那大娘只是冷眼看着她。

她一脸无措，尴尬地用手搓着衣角。片刻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磨磨蹭蹭地掏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递完后表情有些肉痛，不过又很快遮掩过去。

大娘看了她一眼，接过铜钱后，立刻换上了笑脸，“哟，姑娘怎么这么客气？您是外地人吧，我们村里人有些怕生，不过熟悉以后人都很好的。”

“姑娘有问题直接问就行，怎么还给钱呢？“大娘作势要退回，表明自己不是贪财之辈。

“应该的应该的。”沈音立刻回道，“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劳烦大娘帮忙。”

两人寒暄一番后，罗大娘知道了沈音来自远方的一个小村子，因父母双亡，只得前来此地寻亲，以求依托。

大娘问道：“不知姑娘的亲人是哪一位？”

沈音道：“他是我的表哥。因我母亲离世前说的含混，所以并不知他的姓名，只知道是一位书生。”

大娘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你说的是秀才啊！他……”语气迟疑，似乎在纠结该不该开口。

沈音立刻紧张起来：“大娘，我表哥怎么样了？”

罗大娘叹了一口气，又走回石板上，边洗衣服边讲述事情的经过。沈音蹲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秀才当然不是真的秀才，他并无功名，只是村里人对于这个没本事的读书人的一种嘲讽。当然，这嘲讽没什么恶意就是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她的表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跑到了山里。村民们见他迟迟没有下山，便十分着急。村长组织众人在青罗山的外围搜索了几次，皆不见秀才踪影，最后只得作罢。

听完后，沈音脸色有些苍白。

“为什么不再往里面一点呢？也许就能找到表哥了。” 她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些痛苦。

“姑娘诶，那山里面可是——”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大娘立刻闭上了嘴。

“可是什么？”沈音怯怯地追问道，语气中又有些不甘。

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样子，大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先来我家吧！”对于沈音，她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这世道谁都不容易，更别说是这么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

大娘的衣服很快洗完了，沈音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略微发麻的腿脚，跟大娘往村中走去。

*

村子里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的老人。他们倚靠在摇摇欲坠的门前，用一种冷漠又排斥的眼神打量着她。

罗大娘和他们打了下招呼，并以秀才表妹的身份介绍着沈音。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才和缓了些，部分人眼中甚至流露出同情之色。

“那里是员外家，他可有钱了，而且为人还不错，经常会给乡里乡亲们送点东西。不过他那个外甥可不一样，听说是从京城来的，一直欺男霸女的，大家见了躲都来不及。”罗大娘摇头叹息着。

“幸好，那位纨绔公子已经走了。不然还真是个祸害。”

在绕过几栋房子后，他们来到了罗大娘的家。

房子很小，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或大或小的杂物到处堆积着，屋子里有种凌乱感。

罗大娘的丈夫是个干瘪的老头子，他眼神浑浊，整个人呆愣愣地缩在墙角。看到大娘和她进来后，也没什么反应。

什么活也不干似乎不太好，于是沈音决定去帮大娘晾衣服，大娘没有反对，她转身走入旁边的厨房开始烤红薯，想了想，又咬牙加了一把野菜煮上。

灯油很贵，以他们的能力无法负担，也没有必要。因此趁着天尚未黑透，三人坐在院子里的草垫上，快速地吃着晚餐。

沈音没有拒绝。反正她已经身负两重诅咒，可以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哪怕这食物有问题，也无所谓了。

番薯很香，野菜虽然有点老，也还能入口。

饭后，三人就在家门前吹着凉风。

大娘家的院子是用一圈篱笆简单围成的，倒是简单朴实，可沈音怀疑它是否真能抵御野兽。不过一想，这么多年人家都过来了，她瞎操什么心。

“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大娘关切地询问着。

“我要去找表哥。”沈音柔和的声音中有一丝坚定。

“那山上有野兽的，你一个弱女子去不得啊！”大娘连忙劝阻道，“虽然这话不中听，可大娘还是得说，你表哥十有八九已经被野兽吃了。”

沈音沉默不语。

“姑娘啊，你来投奔秀才，无非是想要有个依靠。这样吧，村子里正好有小伙子还没娶亲，人也还算勤快，大娘就当一回红娘……”

沈音道谢后，拒绝了罗大娘的美意，铁了心要去找秀才。

“你那表哥其实……”大娘咬咬牙，吐露了秀才上山的实情。

原来，他是和一位姑娘一起私奔上山的。

“哪怕秀才还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也不可能娶你哪！”

“我对表哥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来……”沈音羞怯地辩解道。

大娘翻了个白眼，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实话告诉你吧，那山上有——”明知看不见，她还是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凑近沈音耳边轻声说道：“妖怪。”

山中忽然吹来一阵阴风，大娘有些害怕，立即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嘴。

*

罗员外似有所感。

他放下手中的线香，打开窗户往外瞟了一眼，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转过身走到神龛前，正要拜谒家神，目光倏地一凝。

一向无喜无悲的神女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

一时冲动将这话说出了口，此刻罗大娘不禁有些害怕，连忙遮遮掩掩地对沈音说道：“那个，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只是听说的啊！”

她可不就是冲着妖怪来的？沈音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什么妖怪啊？”沈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村里本来有个瞎子，他算命挺准的，妖怪的事就是他说的。不过几天前，瞎子去世了，没准临死前，他脑子糊涂了瞎说的也不一定。”

“唉！他毕竟年纪大了。员外看他可怜，还出钱好好安葬了他。真是好人！”

之后任凭沈音如何追问，大娘都是翻来覆去那几句话。看来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忽然，大娘憋不住似的又开口了。

“和秀才一起走的那个姑娘啊，她长得可标志了。”想了想，大娘又像挤牙膏一样地挤出几句，“她还有个姐姐人很好的，也不见了踪影。可惜啊！”

那对姐妹，是长亭和红亭吗？

沈音道：“那个姑娘为什么要和表哥私奔到山里？他们怎么不去其他地方？”

“这哪能知道啊？”罗大娘敷衍了一句。

“姑娘，不早了，先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见见我侄子，也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伙子。他人老实了些，不过过日子嘛，勤快本分就够了。”

沈音不再说话，罗大娘以为她是害羞，也不再多言。

这姑娘一看就干干净净的，模样也不错。村子里的小伙子要成亲很不容易，谁知道她侄子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罗大娘心里高兴的很。

大娘打了个哈欠，劳作一天，她已经很累了。

家中没有床铺，他们以前都是睡在一层厚厚的稻草上的。今天家中有客人，还可能是未来的侄媳妇，大娘便把这珍贵的稻草床让给了她，沈音推辞无果后，也就躺下了。

夜晚，那个一直呆呆的罗大爷却忽然开始大喊大叫。

“妖怪来了！妖怪来了！我不想死！”

”妖怪挖人眼珠子了！妖怪吃人了！”

“老头子，瞎喊什么呢！”罗大娘急忙将他唤醒。

像是习以为常似的，罗大娘又说了他几句，之后安抚他，终于使他慢慢入睡。然而没过多久，重新进入梦乡的罗大爷又开始大喊大叫。

一连数次，后来终于渐渐平稳下来。每次将要入眠前又被惊醒，沈音也觉得十分疲倦。待那些声音消失不见后，她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夜已经深了，听不见一丝虫鸣，村子里死一般的安静。

月光洒向人间，将万物铺上一层银霜。河水穿村而过，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

岸上没有人，河里却多了一道影子。那影子由深至浅，离水面越来越近。终于，在幽冷的月光下，它将手伸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