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厅令人不适。

室内的柱子是黑色的，微风吹过，白色的纱幔轻轻飘动。到处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白色的蜡烛，它们静静地燃烧着，明亮的光芒却像是冷的。

远远望去，后厅的深处供奉着一排排神位，庄严肃穆，那些神明她闻所未闻。

哪怕现在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女修，有些事情她还是会下意识地避讳。

沈音轻轻地走着，一方天井将前后厅分隔开，她在前厅的边缘停了下来。

天井中摆放着一口水缸，其中装满了水，这水并不清澈。

一张惨白色的脸从水缸中浮现，沈音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眼睛幽深不见底，令人像是在凝视死亡本身。

穿越浓稠悠长的黑暗后，沈音看到了细雨中撑伞走来的一位红衣少女。她断裂的四肢被人固定好了，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知为何，这张脸总令人觉得熟悉，望着那张脸时，她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怪异感。可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城中下了很久的雨，地面早已被雨水淹没，这个少女行走在水面上，沈音眼尖地发现，水面之下她的倒影分明是另外一人。

不，别看了，回来！

自从成为一位强者后，沈音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提升了不少。飞速一瞥间，她看到了水中另一个人影，心中的危机感也在一瞬间达到顶点。

她赶紧收回目光，强行切断与那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回过神后，水缸中的人脸不见了，水面十分平静。

沈音并不觉得之前所见是一场幻觉，她戒备地打量着四周，这个地方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有奇怪的东西会冒出。

那扇木门还在，可推门往外看去，门外却是一个被黑暗充斥的世界。

神识像是陷入了泥泞的沼泽中，无法探知到任何东西。所幸修为还在，沈音关上门，后厅是不能去的，那就往两边去看看。

泛黄且满是裂隙的墙壁上凭空出现了很多很多画，它们笔墨浓重，色彩艳丽，明明是在墙上，压迫感强的却是想要将整个空间占据。

她并没有刻意去看，画中的内容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涌入她的眼中。

无边的黑暗中细雨不断，整座城到处都挂着一具具腐烂的尸体。画中亮起了灯火，古老的城墙下，一位红衣女子款款行来，手中的伞璀璨而华丽。

她张开了嘴，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座城。

那些腐尸纷纷睁开了眼睛，露出黑洞洞的眼。

它们死死地挣扎着，抗拒着，却还是从男子变为了女子，意识也被连接在一起，被另一个人操控，而无法归于尘土。

随即，无数歌姬融化在雨中。

这雨又落在某个门派中，门中弟子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他们拿着寒光闪闪的刑具，正对普通人干着匪夷所思之事。画面血腥，已经突破了沈音的底线。

她的心快要被怒火占据，不受控制，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那些画争先恐后地冲击着脑海，令她眼皮直跳。

谁知更令人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

无边的青山连绵悠远，山下古老的宗门之内，那些平素高洁的男男女女正脸露狂态——

沈音终于忍无可忍，右手一扬，将满墙的画焚毁。

墙上顿时响起刺耳的尖叫，这些画像是有生命似的，在燃烧时发出苦痛至极的声音。沈音冷漠地看着它们，最后，这些画终于消失了，老旧的墙面恢复如初。

在幽暗和阴翳中，这些画确实有某种冲击心神的难言之美。可那美不是人类画师所能有的，倒更像是妖魔的美！

她继续往前走去，尽头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

室内，长明灯静静地燃烧，白色的纱幔无风自动。

沈音目光不善地走了进去，将遮挡视线的白纱扯断，正当她以为会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物时，入目的却是一位少年。

和宅邸里的众多仆人一样，这少年也身穿青衣，不同的是，他被重重铁链捆缚，看着柔弱又可怜。

“姐姐，能带我离开吗？”察觉到有人进来后，少年抬起疲惫的头，用祈求的语调说道。

沈音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

她错开目光，并没有去看少年的脸。开玩笑，他出现在这么诡异的地方，还被死死锁住，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姐姐，我犯了错，被叔父锁在了这里。可怪物快来了，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吗？”

沈音在室内到处走动着，并不理他。

她冷漠的反应令青衣少年心惊。想了想，他转变策略，不再苦苦哀求，而是动之以利。

“姐姐，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吧？我知道离开的方法。”

沈音翻了个白眼，相思卷随时可以让她离开这一处空间，只不过还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那么做而已。她已经察觉，每次使用这幅画，或大或小都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是离开这一处地界的方法。这是妖魔的世界，普通人不该来这，修士也是如此。”少年补充了一句，继而又用诱惑的语气说道，“姐姐难道不想重回人世吗？”

他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沈音很不爽，感觉自己凭空变老了几岁，而且还得对他担负起长辈的责任似的，烦！

“换个称呼。”

看来对方愿意和他交流了，少年眨了眨眼睛道：“姐姐想要我怎么称呼呢？”

沈音眯了眯眼。

他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总不能叫妹妹吧！沈音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想这样说，顿感手痒，想要把他打一顿。

谁知对方十分有眼色，嘴里飞快地吐出一句，“我还知道荒宅主人的宝物都藏在哪里，只要姐姐带我出去，我就带你去找到它们。”

宝物？听起来十分不错！算了，叫什么都没关系。见钱眼开的沈音大度地原谅了这个少年小小的无礼行为。

“你先说，到底怎么离开？”

对方并没有和她扯皮，痛快地答道：“有好几种办法，最简单的便是从荒城中离开。”

“城主娶亲后，城中会升起无数的天灯。当城主成功找到他的新娘，通往异界的门会短暂地打开。姐姐站在城墙上，抓住其中的一盏灯，跟随着它便可离开。”

“吱呀”一声，沈音听觉灵敏，哪怕隔了不近的距离，还是听到前厅的门被打开了，有怪异的脚步声响起。

联想到门外幽深无际的黑暗，再联想到少年口中所说的怪物，沈音不再犹豫，拔剑斩断了他身上的铁链。

少年倒在了地上，沈音一把抱起他，按少年口中所说的方向跑去。

那些被烧死的画又一次出现在墙上，且越来越多，她的心神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速度变慢。身后的怪物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嘴里开始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声，似男又似女，令人恶心。

在那些声音钻入耳中时，她竟觉得心头血气上涌，莫名痛苦。

那个怪物是人的形状，它穿着一身白衣，脸上以白纸覆面，看不清五官，行动时的模样极为诡异。

这明显打不过啊！

“姐姐，去那边，”

顺着少年的指引，沈音跑到了一幅画前，墙上画着的正是荒宅里张灯结彩、和乐融融的场景。

她毫不犹豫地闭眼，抱着少年冲入了画中。

*

当再次出现在后院时，看到那些来来去去的仆人，沈音连忙隐匿身形。

在确认四周是安全的以后，她一把将少年丢在地上，毫无怜惜之意。之后，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惊魂未定。

果然，她飘了，没摸清虚实的情况下，连这种地方也敢随便进去！

奇怪，她记得自己不是这样大胆的人，难道四肢发达后头脑果然变简单了？沈音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胸中血气不住翻涌，极为不适。

少年柔弱地站起了身，在一边关心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沈音便再也按捺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废话！刚刚差点被那么诡异的妖物缠上，她能好的起来才有鬼！

少年的眼里十分愧疚，沈音从头到尾一直没仔细看他的脸，自然没有注意到。她在储物戒中掏出一颗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这药效果极佳，她感到自己此刻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宝物就藏在那座假山底下，等姐姐恢复后，我们就过去找吧！”

什么？这么快就告诉她宝物的下落！

这少年实在是太可爱了，沈音激动至极，面上却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走吧，我没问题了。”

而在这时，有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往后院行来，他们正是方师兄与思齐几人。在主人畅快地泡在酒坛子里后，其他客人们更加放飞自我了。

眼下正是搭救陈寡妇女儿的大好时机，于是几人也装作醉酒失去神智的样子，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

被打晕的新娘此时已悠悠转醒，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了围着她神情肃穆的几个怪人，再次被吓晕了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为了更好地融入那堆妖物，而变出来的脑袋有多怪异。

在众人和善的眼神中，思齐认命地扒下这位新娘的喜服，然后又扛起了她。避开那些仆人后，他们偷偷地往后门跑了出去。

在进入荒野后，他们没有发现，有一小张白色纸片正被吹到了新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