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树梢，清风吹散积云，大地一片白茫，一人一鼬行走在山林间。

黄鼠狼扭头：“大人？”

被唤男子低头。

“您方才，为何要解除障眼法，让陆家公子看见您的面容？”

黄鼠狼不解，它四脚着地颠颠走，时不时仰头望向身侧。

山灵大人却始终仰头望着月亮，等黄鼠狼询问他看什么，又笑眯眯地低头弯起眼睛。

“要不然，怎么宣战。”

“宣战？”

小动物的大脑构造简单，黄鼠狼半天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宣战法，可小林已经抬脚迈过古树藤，伸手挑开了垂落树枝。

他不语，再次开口时，两人已经来到后山某处牙洞。

“可能没得到，所以不甘在作祟。”

孤独足有百年的神明蹲坐山崖边，向来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里，懒得露出片刻落寞，又很快回神，对黄鼠狼道。

“倒是你，怎么见到他们，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黄鼠狼脸因悲愤通红，好在它满脸都是毛，刚欲同山灵大人狡辩，忽念及陆家公子望过来的眼神，无奈叹口气。

“小公子好像，很害怕陆家公子见到我们，他小时候不是天天说，陆家哥哥不爱笑、板着脸，不想跟他玩吗？”

小林食指轻敲膝盖，嗯了声。

他不语，黄鼠狼嘀嘀咕咕。

“可长大了就迫不及待跟人在一起，甚至都忘掉跟您好过的事实。”

顿了三秒，紧接。

“肯定也不记得你们拜过天地吧！”

黄鼠狼没控制住音量，惊起丛林阵阵飞鸟，四爪扑腾差点滚落悬崖。好在小林眼疾手快，揪住它后劲扔回身后，呲溜一声黄鼠狼爬上树，长条身子剧烈起伏，惊魂未定看着方才脚滑的位置。

“这也没下雨，怎么就——”

它控制不住音量，被小林打断。

“黄狼狼。”

听着山灵正儿八经喊它的名字，黄鼠狼长条身子垂落，耳朵竖起：“在。”

“人类有句话叫童言无忌，”一粒小石子抛在半空，小林撑着手臂后仰，目光落向月亮，“就算他儿时与我再亲近，都已经成了过去。”

月光透过他指缝落下。

神明难得落寞。

黄鼠狼停顿几秒，正当它想同山灵大人一起感慨，忽而想到个问题。

“您不是这几年才愿意化形……”

“嗯？”

黄鼠狼思索片刻，它语气微妙：“您之前不都是以植物形态现身。”

“好像？”

小林打量因紧张搓手的黄鼠狼，见其犹犹豫豫不敢吭气，捻起地上石子抛去：“还学会人类的拐弯抹角了。”黄鼠狼哎呦一声躲过。

“那您怎么用山灵的形态，哄骗一个小儿跟您拜、拜天地？”

小林抛石子的手停住。

黄鼠狼瞬间缩成球：“只是好奇！”

它见过山灵先前模样，虽然论不及丑，按人类审美观念，着实称得一般。小公子自幼便如年画娃娃，白软脸蛋看得它们这些兽类都百般欣喜，他们站在一起时，倒有种萌娃猛禽的怪诞效果。

捂住眼睛的黑爪爪移开，黄鼠狼小心翼翼：“不是都说，小孩子能分辨美丑善恶，那为什么……”

小林笑。

他再次望向坠落山谷的月，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愉悦。

“是啊，为什么呢？”

/

这夜，吉吉做了个梦。

或许是搬家路途操劳，又可能是陆问寻掌心过于温暖，吉吉脑袋控制不住埋到翅膀底下，即便被陆问寻团在了腰侧，他依旧睡得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好像梦到了小时候。

人的记忆十年一清，童年更像融化掉的肥皂泡，吉吉跪在云端俯瞰梦境，脚下是油泼般的浓绿，草地中分割开了一条白色细线，最前面是小时候的他。

貌似是三四岁光景，深一脚浅一脚跑着，绿草及胸口高，肉乎手腕上松松系着根白绳，奶白色笑脸气球迎风飘。

趴在云端的吉吉眯眼，恍然发觉自己小鸡爪，同时变成短软如孩童的手，张开时还有四个小小肉坑。

他被陆问寻养大。

可也没想，对方快把他喂成球。

吉吉收回混乱视线，打定主意专心看面前梦境，却在他分神的几秒钟，云下的草根根拔起，如蒲公英迎风招展到天际。

天蓝得发白。

他为这幕惊叹，再次低头时，云下景象翻转，捏着气球的自己站在人往车来，差点被路边行人绊倒。

“……”

年幼的他似乎张嘴哭喊着什么，可惜距离太远太远，吉吉整个人快要栽下云端，也只能勉强分辨出——xun。

寻寻？

吉吉错愕，他这才四处打量，向来跟他形影不离的陆问寻，此刻不见了踪影，连吉吉的爸妈都不在，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走到灵山镇的中心大街？

本着看下去或许有答案的想法，吉吉抓紧云边，那一小片都快被他揪秃。

毕竟，这事太不合常理。陆问寻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出门，更别说来到这样的地方。

吉吉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愣神回忆间，地面场景又发生转变，一个黄色长条狐狸的玩偶，来到了孩童身边。

毛发过于逼真，很难让人联想到布偶装，可对方足有一米八五，过于庞大的身躯，给仅有九十厘米的小吉吉带来不小的震撼。

对方一动不动。

巨大玩偶、弱小孩童、面无表情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车流，组成一幅熟悉而陌生的脸，看得吉吉心惊肉跳，心底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念头。

恐怖谷效应。

熟悉的场景切换不同角度，却都组合成一个男人的面部轮廓……

吉吉拼命回想这个人是谁。

而下面，似乎察觉黄鼠狼的存在，原本放声哭泣的小吉吉，慢慢收敛了声音，颤抖着肩膀，对上那双圆圆耳朵。

“你是谁呀？”

相隔足有百米高空，可声音清晰入耳，吉吉屏住呼吸，可惜时间过长，就算场景重现，对他来说也是件无用功。

孩童好奇伸手，握住黄鼠狼垂在身侧爪子，提起来捏摇又晃，他似乎忘掉了先前的害怕，带着试探的好奇。

“你是狼，还是狐狸呀？”

小吉吉率先抛出友好的橄榄枝。

可惜，对方不为所动。

小吉吉大着胆子，手指放在对方右腿，看着被黄毛遮盖住的手，忘掉找不到家人的恐惧，小吉吉咯咯一笑。

他见玩偶人毫无行动，得寸进尺抱住黄鼠狼整条的腿，声音饱含开心：“你会不会讲话呀？”

说来奇怪。

吉吉思考时下意识咬住食指，蹙眉盯着地面。

两人明明在客流量最多的主干道，可周围人如没看到小吉吉和黄鼠狼，大家行色匆匆，面庞皆是漠不关心，这让了解灵山镇淳朴民风的吉吉更为困惑。

看了许久，事情也不见转机，吉吉有些困倦，他打了个哈欠。

“没了吧？放我回去睡觉吧。”

吉吉嘀嘀咕咕，正当他以为小时候的梦境到此为止，一动不动的玩偶突然半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黄鼠狼的黑爪爪握住小吉吉的手，上下摇摇又晃晃。

最后，那生物将孩童小身体抱在怀里，转身闪入旁边巷子口，身影唰唰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顶雕有狐狸图案的木轿咕噜咕噜驶出来，没入道路尾端。

“……”

难不成，他被黄鼠狼拐了？？

自高空睹完一切的吉吉错愕：寻寻说他小时候消失过，原来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人贩子还是只会开轿子的黄鼠狼？

猜测实在是荒谬，可除了眼下这个解释，吉吉无法找到当时，陆问寻能让他离开身边的理由。

世界过于幻灭。

一时间，吉吉张口闭口，半晌没说出句话。他疯狂拍击肚皮，试图自己将自己从诡异梦境唤醒，顺便告诉寻寻这件荒唐事。

可惜，吉吉的肚皮都拍成交响乐，他还是躺在这朵快被揪秃的云彩上。

反倒惊醒了睡得安稳的陆问寻。

男人一个激灵睁眼，反手了扭亮台灯，低头便看小白鸡挣脱开怀抱，红鸡脚朝天，连续做着蹬自行车动作。

小白鸡的姿势标准有力，落脚点全是陆问寻第四块腹肌。

做梦也想不到，爱人还有边睡觉边健身能力的陆问寻：“……”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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