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的宫殿空旷而寂静，层层纱幔之后，冰鉴里飘出的白雾模糊了榻上女子的神仙般的容颜。

侍女跪坐在脚踏上，手拿绢扇，轻轻扇拂。

关城公主赵何成，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圣上对她很是宠爱，兄妹五人，大哥二哥已经在外建府，王府还没有她的公主府豪奢。金玉珠宝等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进了公主府。

赵何成对金玉珠宝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甚在意，年纪尚小的时候就经常广济穷苦百姓，镶金嵌玉的锦衣也就佳节穿一穿，日常也只是穿着简单的常服而已。

因此赵何成在百姓间的声望极高，大江南北都知道有一位关城公主，不仅有文才武略，而且恤孤念苦。

可惜虽然受到无上宠爱，赵何成近些年来身体却不太好，常常需要在府里静养。

白玉榻上女子双眼微闭，正在小憩。虽然面带病色，依然遮不住风流美丽的容颜。突然，她的眉头紧紧锁起，侧身张嘴，一口血吐了出来。

“殿下！”侍女被这一突然的变故吓得面无血色，立刻大声喊道：“快传太医！”

赵何成抚着胸口，猛然又呕出一大口血。落在白玉榻上的血颜色深黑，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怎么会……”侍女双手颤抖，“殿下近日没有食用过特殊的食物，怎么会中毒？”

黑色的血抑制不住地从赵何成的嘴角溢出。她小腹剧痛，仿佛无数小刀在血肉中旋转。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想了无数个可能下毒的人。可她这些年来都身体虚弱，吃的喝的皆是数得上来的那几样，殿中事物没有任何的更换，常喝的药味道也没有异常，她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赵何成抬头看着侍女恐慌的脸。她想安慰侍女，叫她不要怕。

从前，罗星也曾陪她出生入死，可是这次毒药发作太快，她恐怕没有运气再捡回一命了。

“罗星……”她唤道，眼前的一切迅速地变得模糊。脑海中的回忆却更加清晰起来。她仿佛看到罗星穿着铠甲骑马立在自己身旁，而不是现在一身轻盈的纱裙。

她突然后悔起来。若是自己一死，罗星该怎么办呢？她也曾入阵杀敌，难道以后永远做一名婢女吗？

毒血堵住了她的喉咙，她不停地咳出黑色的血。

候在公主府里的御医来的很快，不一会儿殿中就跪满了侍女和医者。御医不知道公主中了什么毒，只能先施针延缓毒性扩散，再根据吐出的血液判断毒药。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赵何成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血管在跳动，咚咚咚的声音大的震耳欲聋。

“驸马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她的手继而被紧紧握住。

“不可能！”

赵何成听到驸马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声音里除了不可置信外，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悔恨。

“没有毒药！殿下的药里绝对没有毒药！”

是了，赵何成忽然想起，自己的药材向来都是驸马亲自检查，他知道的最清楚。

赵何成无力地垂下眼睫，遮住了她美丽但空洞的瞳孔。刚才，驸马亲自端着药过来，扶着她喝下。驸马说今日请来一个岭南来的厨师，说是会做一些新奇的点心，京城人都没见过。驸马笑着说点心马上就做好了，他去给她盛来。

那药，驸马检查过，说是没毒的。可是，她却中了毒，马上就要死了。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驸马的手，纤长的指甲陷进驸马的皮肉里。

“是不是你？高觅，是不是你？”

高觅或许能坚定地说不是他。但是赵何成知道，高觅没有说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赵何成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已经喘不上气了。

“殿下！殿下！”所有人哭成一片，眼睁睁看着他们高贵温和的殿下痛苦挣扎。

在一片窒息带来的白光里，赵何成仿佛看到高觅骑马而来，踏过一片落英芳菲，朝她缓缓伸出手，俊秀的眉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深情和温柔。那是在她重伤之后，高觅常常来照顾她，为了她的病踏遍河山访遍名医，衣带渐宽。等她差不多痊愈了，才隐晦地求公主下嫁。

那时她想，这样的温柔，她稍微为之驻足，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这一停留，她再也没能走出去。

赵何成抓着高觅的手骤然滑落，心脉断绝。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赵何成这么突然地离世。皇帝甚至不敢看爱女的最后一面。赵何成还这么年轻，皇帝都还没有准备过陵墓。他下令将自己的陵寝更换用做赵何成的陵墓。这等逾矩的事立刻受到了大臣们的反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皇帝大发雷霆，谁敢说一个不字立刻投入大牢。

大雨如注的深夜，二皇子独自一人来到了关城公主府上。关城公主仍停灵在此，等待陵墓修缮完毕。她的棺木是用万年阴沉木制成的，漆黑如墨，可保尸体千年不腐。普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块如此巨大的阴沉木。再逾矩的棺木，再豪华的陵寝，也抚慰不了失去女儿的父亲的心。

只有万籁俱寂的深夜，二皇子才敢前来，正视死去的妹妹。公主府上飘拂的白纱像是无数魂魄。罗星等侍女围绕在棺木周围，二皇子没有走的太近，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

廊柱旁，一身素衣的驸马仰头喝光了一坛酒。他看到二皇子走到他的身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住二皇子的肩膀将他狠狠按在墙上。

“你不是说过那个药不致命吗！”

二皇子的脊背撞的生疼，他看着驸马赤红的眼睛，咬着牙低声道：“我没有骗你，成成是我亲妹妹，我怎么可能亲手杀她！”

驸马冷笑两声：“是吗？你们赵家人全都冷血无情，爹可以杀，妹妹当然也可以！”

二皇子一拳砸在他脸上。“闭嘴！”二皇子冷冷地盯着他，“高觅，别忘了，亲自动手的人是你，背叛成成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驸马后退两步，抬头望着天。今夜乌云密布，遮住了他皎洁的月亮。

“哈哈哈哈哈……”驸马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凄凉。

二皇子忍住口中的苦意，涩然道：“高觅，别忘记你明天要做什么。“成成死了，他已经失去了妹妹，不能再失去别的东西了。

高觅面如死灰，什么也没说。二皇子知道以他的性格，这样的表现足够证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二皇子稍稍放下心来。他拍了拍高觅的肩膀，说：“我保证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这话没有在高觅心里激起一丝波澜。没错，他曾经有想要达成的目的，可如果条件是以赵何成的生命来交换……

他心如刀绞。为什么在赵何成死之后，他才发现赵何成对他到底有多么的重要。如果不能陪在赵何成身边，这世上的一切，他都不需要。

二皇子最后遥遥看了一眼盛放着赵何成的棺材。或许刚才高觅说的对，他们赵家人，冷血无情。可自古天家就是寡情的，他没有做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没有做错。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