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人与温美人都住在东苑的拾翠殿，丽美人住东苑朱镜殿。您的住处在西苑，延英殿。”领路的小太监同懿兰说着话。
懿兰不懂这些宫室的好坏，只浅笑着颔首，道：“谢陛下天恩。”
小太监笑，接着说：“宫里的规矩，美人配四个宫女六个太监。只是陛下登基以来倡俭，是以美人只得八个宫人。四位美人都是一样的，颐美人可别多心。”
“不会。”懿兰心中犯嘀咕。她在储秀阁住了三日，吃穿用度样样奢靡，并不见节俭。只裁减宫人，又能省下几分银两？
“颐美人好性儿。”小太监笑着说。
不多时便到了延英殿，小太监引她进去便要告退，懿兰赏了他些银子，又问他名字。
“奴才福沃。”小太监接了赏才退下。
“恭请颐美人安。”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来迎他们的主子。
懿兰回身看了一眼，道：“起来吧。”说着抬步往正殿走，坐上了榻才开口问：“都说说，让我也认识认识你们。”
领头的宫女太监便再次行礼：
“奴才裕忱，请颐美人安。”
“奴婢檀云，请颐美人安。”
懿兰问他们名字是哪两个字，二人一一答来。裕忱又道：“因着皇上新登基，改年号裕全，广务司便赐四位主儿宫里的管事太监裕字辈。奴才是沾了主儿的福气。”
他嘴甜，懿兰便也笑了，说他的名字好，是一片忠诚之意。
接着便是余下三个小宫女小太监。太监不近身伺候，懿兰便也不多在意，倒是三个宫女的名字有趣，叫春雪、夏风、秋花。
“花字未免俗气，我给你改一个好不好？叫秋华，是一样的意思。”
秋华忙不迭谢了：“奴婢谢主儿赐名。”
待一众人退下，檀云问她：“主儿可要给家里送些东西？”
“嗯？”懿兰不解。
檀云为她解释：“入宫为妃是喜事，广务司虽已派人去主儿家里送礼，但主儿自己也可尽一份心思。静太夫人体恤各位主儿，特地准了主儿拿宫里的赏赐送回家里。”
“太夫人宽厚仁慈，臣妾感激不尽。”懿兰说着想了想，念及两个年幼的妹妹，还是点了头，“烦姑姑为我挑五匹布料送回家里罢。”
“是。”
此次她们入宫，广务司送来的布匹是每人四十九匹。
懿兰不愿多给，一来未必好东西就能落到妹妹手里，二来她在宫里用处多，她凡事都得先念着自己，然后才能匀出一点点心思顾及家里。
——
懿兰当晚并没有睡好。
她在储秀阁那三个晚上也没有睡好。
原来床榻可以这样大，原来锦被可以这样软，原来这些泼天的富贵真的可以握在自己手里。
她又想起陆灿的一身苏绣缎子，生生将她六分的容貌衬到八分。
一个小小六品美人便可坐拥一宫穿金戴玉，那母仪天下俯瞰六宫的皇后又是何等尊荣？
她辗转一夜，到四更天才堪堪睡着，睡不到三个时辰又被檀云唤醒，要往承德殿去给静太夫人请安。
懿兰迷迷糊糊坐在梳妆台前，由春雪给她挽发，秋华为她上妆。
檀云在一旁给她讲宫里的事儿。先前在储秀阁就有嬷嬷讲过，可懿兰还想着再听一遍，莫出了纰漏。
“当今皇上今岁廿二，登基前曾有一位原配。只是成婚两年后便病逝了。皇上登基后追封她为温惠皇后。”
“这位温惠皇后，想必家世不俗？”懿兰问。
“称不上望族，却也算是高门。温惠皇后胡氏，是太仆寺少卿之女。”
懿兰哦了一声，心中暗忖，原来四品大员也算不上望族。
“如今宫中除了新入宫的四位主儿，还有三位主儿是皇上身边的旧人。”
“烦姑姑明白介绍。”
“是。”檀云娓娓道来：
“位分最高的是云嫔娘娘，今岁也才十九。皇帝登基前本想封她为美人，不料登基前夜这位主儿被诊出有孕，便晋了一级，封作云嫔。”
“真是好福气。”懿兰不觉叹道。
“谁说不是呢。”檀云笑，“云嫔怀的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贵不可言。”
懿兰看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这便是……母凭子贵？”
她听父亲说过汉景帝王皇后的故事。二嫁之身，非富非贵，凭着一个优秀的儿子，成为皇后、太后，满门荣耀。
“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其实世事无绝对，静太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不是先帝嫡妻，但因为抚养嫡子有功，得以享太后尊荣，不必同其他太妃一般常伴青灯古佛。连她的儿子也因此成为当朝第一亲贵。
懿兰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檀云接着说：“第二位是美人罗氏，住在东苑霖德殿，今岁十八。其父在御史台任职。”
“第三位是馨才人，是先帝赐给皇上的，家世不显。”
懿兰在心里默默排出三个人：
云嫔、陆灿、童妍。
梳妆罢，懿兰吃了两块点心垫垫肚子，便出门往承德殿去。
承德殿里，静太夫人坐在上首，问候着云嫔的胎像，馨才人在一旁侍奉茶水，罗美人安安静静坐在底下。
宫里人都说，皇上的后宫是颇为平和的。
懿兰并不全信。温惠皇后妙龄病逝的背后是否另有其因？如果有，那这宫里的三位老人便都是黑暗里的毒蛇，保不齐什么时候钻出来往人脖颈上咬一口。
懿兰在承德殿门口遇上了英美人和温美人，互相问好后一齐走了进去。
她们俯身给上首的静太夫人请安，道：“臣妾参见太夫人，太夫人玉体金安。”
静太夫人性子温和，并不与她们为难，笑着叫她们起来，又给赐了座。
“瞧瞧，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皇帝的后宫这才算是热闹了。”太夫人笑着同身边的馨才人说。
馨才人生得瘦小，看起来年岁不大，温温笑着说是。
童妍来迟一步，见众人都到了忙跪下请罪：“臣妾请太夫人安，臣妾来迟，请太夫人恕罪。”
她声音柔，叫人怜爱。
太夫人忙让人把她扶起来。“不迟不迟。杏药司已与哀家报过，说你身子底薄，可还住的惯？”
“蒙太夫人记挂，臣妾不胜欢欣。晨起有些咳嗽，服了药已好了些。”
太夫人忙叫她坐下，让宫女上了热茶。
懿兰垂眸思索着。童妍美则美矣，实在体弱，一副美貌也招人侧目，未必挡得了她的路。
喝过一盏茶，太夫人吩咐了一些日常琐事，便叫她们几个新人一齐给云嫔见礼。
陆灿入宫前，云嫔便是皇帝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若是生下皇子，恐怕将来陆皇后也要让她三分。
四人起身给云嫔行礼。
云嫔穿的粉嫩，人也因着孕态分外娇艳，笑盈盈看着她们：“宫里添了这么些妹妹，本宫也觉得一下有了人气儿。馨才人是个闷性子，妹妹们若是得空可常来陪本宫说说话。”
“是。”
“快起来吧，别累着了。本宫可盼着妹妹们养好身子，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也好与本宫腹中的孩子做个伴儿。”云嫔笑得满脸幸福，似乎真的很欢迎她们这些新人。
懿兰不敢信这笑意几分真几分假，也绝不打算去与云嫔作伴。
开玩笑，龙胎是何等大事？万一出个好歹，她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云嫔这话说的不错，哀家也盼着含饴弄孙呢。”
太夫人说罢，又叫四人与罗美人、馨才人相互见过，仪礼司的女官便来了。
陆司礼呈上了帝后大婚的礼单给静太夫人过目。
静太夫人看罢嘱咐两句，又教导众妃：
“皇后是朝廷百官认可的大越国母，人品贵重，皇帝与哀家都觉得陆氏女担得起。只是她到底年轻，往后你们多帮着点。皇后若有什么做的不好，你们也别怨，同哀家来说。”
她这番话是为陆灿背书，要驯服她们心里对陆灿做皇后的不服。
可就算不服，又哪里能宣之于口呢？
众妃叩首，口中称是。
——
从承德殿出来，童妍便又一阵咳嗽，云嫔见了忙传了轿辇将她送回去，又邀其他人去她宫里小坐。
罗美人与她是旧相识，笑着应了。尹青萍想去，拉明氏陪她一起，明氏拗不过她，便也应了。
懿兰抱歉一笑：“方才见丽美人咳得实在厉害，臣妾放心不下，想去熬些枇杷膏给她。云嫔娘娘见谅。”
云嫔也不怪罪，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莫沾染了病气，便带着一行人走了。
懿兰看去，叹一口气。
“美人何故叹气？”檀云问她。
懿兰垂眸，往延英殿走去。“若是天家妃妾，真这么好做就好了。”
聚聚会，谈谈天，赏赏花，相安无事，该多好。
她们只需要讨皇帝欢心，彼此之间没有尔虞我诈，该多好。
但愿这不是一层假象。
初五的晚上，各个宫室都大亮着灯，翘首以盼皇帝的到来。
懿兰让夏风将她的衣裙熏好了换上，坐在灯下翻着书。
檀云来添了烛火，问她：“美人不心急么？”
懿兰如何不心急呢？不过是装作淡定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书卷问檀云：“檀姑姑，宫中的女人，如何才能得宠呢？”
檀云听了笑，同懿兰说：“这最简单的，就是靠皮相。若是能在承宠时探得皇上喜好，能与皇上多说上两句话，便有了盛宠的可能。若是如云嫔那样有福气，怀个一儿半女，在宫里也就立稳了。”
懿兰呼出一口气，托着腮发呆，想起李白那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主儿！尚寝司的人来了！”裕忱将尚寝司的小太监引进来。
懿兰对着镜子收拾出平静的表情才转过头去看那小太监：“公公。”
那小太监给她行礼，又说：“今儿皇上召了丽美人侍寝，请颐美人早些歇息。”
“……好。”懿兰垂下眸子，转身去卸满头的钗环，“姑姑替我好生送一送公公。”
“欸。”
童妍相貌出众，美得不可方物，像御花园里的芍药一样艳丽。皇上对她印象深刻，也是情理之中。
懿兰呼出一口浊气，看着镜子里的脸，担心皇帝喜欢的是童妍那样的，那自己争宠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