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兰算好了时间，到承欢殿时宫宴还没开始。尹青萍见她来了便招呼她落座。
“阿妍还没有来？”
“她身子弱，听说皇上已经派轿辇去接了，应该不会来迟的。”尹青萍给她斟了酒，又说，“我听说朝政上的事已解决了，待今日之后，皇上大概就会召你们俩了。”
她说的是懿兰与明氏。
懿兰此时并不大在意这事，她只觉得皇上当真是很在意童妍的。
转念一想又颇为讽刺。皇帝在与陆灿大婚当日特地关照童妍，不知陆灿知道了做何感想呢？
懿兰与明氏都是布衣出身，对宴上的皇亲国戚与诸多女官都并不了解，尹青萍便一一指给她们看。
“那是淳王，与皇上同岁，是先帝欣妃之子。”
“欣妃？”明氏好奇。
“欣妃陆氏，是宜成皇后的亲妹妹，皇上的亲姨母。先帝爷去后便出宫往清安寺为大越国祚祈福了。”
“那这位淳王与皇上一定手足情深了。”
懿兰觉得明氏过于天真。
若当真手足情深，皇上为什么会让自己的亲姨母常伴青灯古佛呢？
“那三位年纪小的是献王、忠王和敬王，都是先帝庄夫人吴氏的孩子。”
“那庄太夫人也在清安寺么？”明氏问。
“庄太夫人在宫里。”尹青萍答，“就在承德殿后头的承香殿，宫里的太妃都住在那儿。她膝下还有个未及笄的公主养在宫里呢。”
懿兰听着，又想起母凭子贵的说法。
就连如今的静太夫人，在先帝时都只是个贵妃。而吴氏凭借着三个皇子，高居夫人之位，几度压了如今的静太夫人一头。
“快瞧！是恭王！”
懿兰不觉抬眸望去，眼前一亮。
恭王傅仪昕是无数京都女儿的闺中梦里人。才貌无双，文武全才，自幼便享先帝与朝野赞誉。彼时京中相赌，最终坐上龙椅的是嫡出的傅仪宁还是实在出众的傅仪昕，押傅仪昕的远远超过傅仪宁。
懿兰在清河县也久闻恭王之名。时人称他“玉郎君”，懿兰从前总觉得夸大其词，今日一见始知是名副其实。
“不知道恭王妃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与‘玉郎君’相配？”明氏小声说着。
罗美人听了笑：“妹妹不知道，从前宫里就常说，来日必要为恭王挑位天下第一美人儿。不然二人同席，王妃可要被王爷比下去了。”
众人一阵轻笑。尹青萍又问：“那恭王妃可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罗美人摆手：“我可不知道。这恭王妃是你们选秀那日太夫人亲自挑中的儿媳，我还想问你们呢。”
“这可奇了。”尹青萍笑，“选秀那日只有两位一等一的美人儿，一位是丽美人，还有一位就在咱们眼前呢。”
懿兰生怕这话招来旁人嫉恨，连连摇头：“美人哪有什么一等一的呢？都是各美其美罢了。若一定说有，必然也是皇后娘娘那样凤仪万千的。”
“另一位美人儿来了。”
云嫔笑着招呼才来的童妍坐下，那厢帝后也来了。
帝后今日凌晨便起，先谒太庙行过婚礼，再登高会民，最后才是承欢殿宫宴。
这是懿兰第一次看清皇帝的样貌。
先帝爷大抵长得不错，所以不仅恭王，皇上样貌也一样清俊出众。比起恭王意气风发，皇上更温和更内敛。
这便是她往后一生唯一的枕边人了。懿兰偷偷觑着，心跳得有些快，脸颊也隐隐发烫。她随着众人一起下拜，口中念着：“叩见皇上皇后，皇上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今日的陆灿，一身赤金礼服，雍容华贵。她今岁才十六，但到底出身陆氏，周身气度竟也担得起这一身皇后服冠。
众人落座，舞乐声起。
……
“坐在上头可真累，不像咱们还能说说小话。”馨才人小声说笑着。
童妍也轻声说：“快结束了吧？歌舞虽好看，坐久了也实在累得慌。”
尹青萍笑她：“你这身子真是，得把你捧在手心里才成呢。”
懿兰悄悄拿手捶背，秋华也给她捏着肩。
童妍摇头低笑，同懿兰说笑：“你瞧皇后那么重的头冠，一动不动坐着，一定难受极了。”
懿兰跟着笑，心里却想，若真要坐到那个位置，又怎么还会计较这些？
终于，最后一舞结束，编钟声落下，帝后相携着从后殿离去。他们要去承德殿拜见静太夫人，然后去两仪殿，那儿布置了他们的洞房花烛。
懿兰扶着童妍起身，两人向云嫔行过礼便要往外走，才转过身便听“啊”的一声惊叫。
一回头，便见云嫔倒在地上捂着肚子，面色惨白神情痛苦。
满殿妃嫔都不过十几岁，也从未经历过生育之事，霎时都被吓傻了。
还是恭王傅仪昕听到动静最先回神，立刻叫了人把云嫔先挪到偏殿，又叫来赴宴的女官谭司药等人速去看诊。
皇后不在，静太夫人也不在，哪怕是恭王也无权处置内闱之事。
傅仪昕只得走到尚仪面前一揖：“今日是帝后大婚，无论什么事，都缓到明日再禀。尚仪大人觉得呢？”
“这……若是云嫔娘娘的……”
“大人只需说是本王吩咐，一切责任本王来承担。母妃仁慈，绝不会怪责大人。”
“……是。”
“这好端端的，怎么……”童妍面色本就白，这一吓更白了，拉着懿兰的手不敢放。
懿兰心里也慌。她知道云嫔这胎能保住的几率不大，她自己太不谨慎了，却没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还就在帝后大婚当天！
她只能拍着童妍的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方才是怎么回事？”她问云嫔的宫女。
那宫女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听到有人问她更是不住地叩头：“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方才众位主儿起身，一时杂乱，恍惚是有人……有人碰了娘娘一把。可奴婢真没看清啊！”
“各位主儿，这审案子的事儿便交给广务司吧。”尚仪朝她们欠了欠身，吩咐身后法正司的司正来处理。“在云嫔娘娘安稳之前，还请各位主儿稍坐片刻。”
亲王公主命妇们与她们坐的远，熙熙攘攘离开，口中多谈论着这事儿，担心着云嫔的贵胎能不能保住。
众妃被迫又坐回去，各自惶惶。
恭王依旧坐在那儿，这里需要人来主持大局。他自顾自饮酒，颇有些不怒自威，使得众人心中愈加惊惧。
“莫慌，莫慌。兴许就是个意外呢？”尹青萍拉着明氏的手安慰她，大抵也是在安慰自己。
罗美人与馨才人到底是侍奉皇帝的老人，比她们沉稳一些，却也没心情饮茶品酒，都伸长了脖子往偏殿望，好似能看得见似的。
司正带着法正司的宫人将承欢殿的宫人先带出去审问，随后又进来问她们。
“不知方才走在云嫔娘娘身后的是哪几位主儿？”
“……是我。”罗美人说，“云嫔娘娘位尊，本应走在最前面。但娘娘体恤丽美人体弱，便叫颐美人扶着丽美人先走了。咱们都在云嫔娘娘后头。”
“美人可看到是谁推了云嫔娘娘？”
罗美人摇头：“我才起身便低了头理裙摆，实在没看见。”
司正便又去看另外三人。
馨才人道：“我坐在最末，还未及起身云嫔娘娘便倒了地。前头隔着好几人，并未看清。”
尹青萍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司正大人，我方才是跟着云嫔娘娘起身的。不知道边上有没有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娘娘……”
“恭王爷，尚仪大人。”杏药司的典药从偏殿过来，朝傅仪昕行了礼回话，“云嫔腹中已不闻胎心胎动。谭司药还在给云嫔用药，只是腹中皇嗣……怕是不保。”
傅仪昕顿了顿，点了点头，让她回偏殿去救治云嫔。
那典药却面露难色，扑通跪下，呈上一枚香囊：“回王爷，这是云嫔娘娘身上的香囊。谭司药方才察觉有异便叫下官检视，下官看后觉得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这香囊里，有大剂量的藏红花。”
懿兰闻言心中一惊，握着童妍的手不觉紧了些。
童妍也听了出来，惊喘两口气，不可置信：“有人要害云嫔的胎？！”
傅仪昕皱眉，将香囊拿给司正：“还请司正大人定夺。”
司正也是眉头不展。如果说方才还有可能是个意外，那现在便必然是人为。她问云嫔的宫女：“这香囊从何而来？”
那宫女细细辨认一番，突然惊慌失措看着尹青萍：“回、回大人，这、这是英美人送咱们娘娘的！”
“不是我！”尹青萍大惊失色，“我没有害云嫔娘娘！不是我！”
“那请英美人看看，这是不是您送云嫔的？”司正问她。
“这……”尹青萍额上急出了汗，却无从辩解，“这的确是我亲手绣的……可我真的没有往里面放藏红花啊！”
眼看着审不出什么更多的东西，傅仪昕便道：“各位先回宫吧。”又转头同司正说：“拘着妃嫔审问总不是个事，动静闹大了也惊动帝后。这个结果明日呈给皇上就是，剩下的就是皇上定夺了。”
“是。”司正应声，遣法正司的宫人去围了拾翠殿，不许一人一物擅离。
懿兰扶着童妍，慢慢走出去。
“兰儿，兰儿，尹姐姐为何要害云嫔？”童妍心慌的很，紧紧攥着懿兰的手。
懿兰咬着唇，轻轻摇头，压低了声音：“有人栽赃她。”
“什么？！”
懿兰没法多说，只是沉默着轻拍童妍的手安慰她。
尹青萍的言行不像，她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绣的香囊去害人。何况阖宫谁不知道她英美人与云嫔相交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