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兰没法面不改色地跟着她痛斥徐知意如何如何，刚好阿苎领着奶娘抱了小公主过来，她便转过头去看。
童妍也重露了笑意，对懿兰说：“你抱抱她吧。”
懿兰瞧小丫头实在瘦小，有些不敢，百薇劝着才上了手。
“好软好小……”
“只盼你这个孩子生下来不像长柔一样体弱就好了。”
懿兰说：“宫里那么多人疼着她，她一定能健健康康平安长大的。何况还有你这个亲娘在，自然百般呵护不肯有片刻懈怠的。”
“也是。”
两人又逗了逗小公主便叫奶娘抱下去了。
童妍攥着手心，难得沉着脸说：“无论如何，徐氏的仇我终归记着。她往后若懂得避让也罢，若是撞到我面前来，我绝不叫她好过！”
“……”懿兰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只说，“而今是做了母亲的，又是上三品妃位，总要稳重些。”
“自然，不过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几日后的玉堂署考试懿兰并没有去，她怕人多手杂，只在考后过去看着试卷批阅。
“朱镜殿那边来说，想升莳卉司程氏的官儿。”
“为着上元节的事皇上龙颜大怒，这才过去小半年就要无缘无故升她的官像什么话？”
“可那是丽妃娘娘……”
“丽妃娘娘大的过皇上么？！”
四尚女官在争执些什么，懿兰只坐在一旁打着扇儿看着宫人们的考卷。
程氏在上元节张灯结彩意外讨了童妍的欢心，却也触了傅仪宁的霉头。童妍当日求情在懿兰看来便已属不妥，如今再私下里给广务司传话，更是犯了忌讳。懿兰绝不会干这样的事。
她状似无心地开口：“织造司掌事司衣的位置也还空着吧？”
尚容回她：“正是。贵嫔娘娘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懿兰笑脸盈盈一副温和面，只说，“玉堂署的宫人到底年轻少阅历，所以本宫觉得空缺的各司掌事还是从下头的女官里选为好，几位大人觉得呢？”
她这话原本合理，四尚自然称是，又拿方才的难题来请示她。
尚宫问：“微臣请教贵嫔娘娘，莳卉司从前的司卉因上元节御花园一事被降为了九品仪卉。她今次在遴甄司的评优中仍属上等，是官复原职好，还是将典卉升上去好呢？”
懿兰笑着与她打太极：“尚宫大人觉得呢？”
尚宫干笑两声，道：“若是官复原职，恐怕皇上不悦，莳卉司其余女官也不服。若是擢升典卉……微臣不瞒娘娘，丽妃娘娘对程氏是青眼有加呐……”
懿兰歪头：“就一定得决出个人么？”
四尚闻言皆是一愣。
“本宫瞧着莳卉司没了掌事司卉，这几个月不也好好的？”懿兰弯着眉眼笑，“既然两下难决，那就不决。”
尚宫恍然，朝着懿兰拱手长揖：“谢贵嫔娘娘教诲。”
很快，四尚女官将今年人事调动的单子拟好，拿给懿兰看。
“尚有两处未决。一是珍宝司原来的司珍佟氏因贪赃枉法已被革职查办，如今珍宝司掌事是吕司设，而下级女官中又无特别出众之人。所以微臣想是否有必要急着补上司珍的缺？”
“尚容大人既有此问，便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是。”
“另外三位大人呢？”
尚侍回她：“实不相瞒，贵嫔娘娘，微臣近来代掌统计司，深知无论是户部国库还是统计司的银库都不丰厚。说句小家子气的，能省一个人的俸禄也是省啊。”
这话若是说给陆灿听，她大概是没法理解的，但秦懿兰明白。
皇宫的问题不止在贪腐，还有人手冗杂、需用过费。就如小公主出生，傅仪宁遍赏六宫，便是极大的一笔开销。
她说：“这不是小家子气，积少成多，大人此言是忧国忧民的良言。”懿兰赞许了她，又道：“如果四位大人都是一个意思，那就先空着这位置吧。”
“是。”尚容应声，又道，“还有第二件事，便是织造司司衣之位。典绣安氏与典织林氏在今年遴甄司的评选中皆是上品，微臣等难以抉择，请贵嫔娘娘示下。”
懿兰今日来便是为此事。
她与安典绣交好，乐得为她谋个高位。再者，她在广务司里也需要一点自己的势力。
但她并不明言，只是笑盈盈开口：“满宫皆知本宫与安典绣交好，常请她到延英殿一同品鉴绣品。这事若是本宫来说，恐怕有失偏颇，叫人为难。还是几位大人定吧。”
懿兰说完就要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各位大人拟好单子后还是要记得交皇后娘娘过目才是。”
“是。”四人齐声应下，又一番思索商量，最终选了安典绣。
颐贵嫔如今有孕，将来地位未必不如丽妃。何况她如今能奉皇命插手广务司中事，又明示她与安典绣交好，她们何不卖个人情给颐贵嫔呢？
天儿渐渐热了，懿兰虽在孕中却也贪凉。
广务司知道了便上赶着每日往延英殿运冰，新鲜果子也是先供甘露殿与延英殿。懿兰不敢侍宠生娇，日常遣下人将好东西都送去两仪殿。
童妍近来在床上坐月子无聊，便学着做绣活儿，说要给懿兰腹中的孩子做个虎头帽。
她母亲童夫人前些日子也得了静太夫人恩旨入宫小住几日，伺候童妍月子。
懿兰少出门没见着，秋华去送东西时见了一面，回来说童夫人很是温和有礼。
懿兰想起皇后说要接她家人入宫，又想起她母亲那副面目，心情都差了些，午饭只吃了小半碗。
“娘娘用些点心吧。”秋华呈上两盘糕点，一盘金盏酥，一盘松子百合糕。
懿兰坐在软榻上缝袜子，只往小案上一瞥，说：“腻的慌，不想吃。”
“可别饿坏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懿兰撇嘴：“这天儿愈发燥热，这些甜腻腻的糕点怎么吃的下去？承膳司也是，做的汤不是煲鸭便是煲鹅，油的很。”
檀云正领着小太监来换冰，听了便笑：“娘娘怀着孕愈发刁嘴了。承膳司自然是拿珍馐美味送来的，若是做了素汤送来反而要怕娘娘怪罪了。”
“秋华你去和承膳司说，明儿本宫必要见素汤。”
“是。”秋华应声去了。
懿兰绣了两针又叹气，两眼巴巴望着檀云：“想吃冰糕。”
这冰糕虽叫冰糕，却并不算冰，只是寒食。
檀云无奈：“娘娘现在吩咐下去，小厨房做好也是近晚膳时分了，那时再吃又嫌凉。明儿奴婢再吩咐她们准备吧。”
“……好吧。”懿兰叹气，“而今我是明白为何阿妍说以后再不要有孩子了。”
她身体康健尚且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不敢去那不敢去，可想而知童妍当初的日子有多难熬。
“那是玩笑话呢。您瞧静太夫人、庄太夫人，还有皇上生母先帝宜成皇后，哪个不是生了好几个呢？”
“谁知道是不是她们愿意的呢？”
檀云笑着摇头，又问：“那娘娘也如丽妃一般不欲再生了吗？”
“……”懿兰想了想，终是摇头，“有了孩子才能在宫里立足不是吗？”
她说的保守。她分明已站稳了脚跟，而今所图，是高位。
檀云欣慰地笑了笑：“是。您这一胎是赶巧了遇上入夏，其实丽妃有孕的日子就很好，原本冬日人懒怠着不爱动，倒是适合养胎。”
懿兰便玩笑说：“那我下一次也要这个时候怀。”
“娘娘。”裕忱打外头进来给她行礼，面带笑意，“娘娘大喜。静太夫人恩旨将您母家搬入京城了。”
“什么？”
“今个儿一早下的旨，如今承德殿的宫人应该已经将您的家人接进京了。”
檀云听了也高兴：“这可真是娘娘的喜事呀。虽然宫禁森严，但终究是近了些。将来腊八娘娘的家人要入宫请安也方便。”
懿兰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一个。若在从前，她们一家要住进京城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她心里激动，捂着心口笑，又忙问裕忱：“可知道是住在哪儿呢？”
“太夫人赐了西城泰宁坊的一处宅子，听说有三进，还带个大花园呢。”
懿兰连连点头，面上的笑意都收不住。好一会儿才连忙吩咐：“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承德殿谢恩。”
“欸。”
身怀龙裔的待遇自然是不一般的。仪礼司的典舆将给她抬软轿的太监都换了一批，个顶个的身强体壮，以保她在轿辇上如履平地。
到了承德殿前，春雪与裕忱扶着她下轿。也无需通传，承德殿的宫人都奉神仙一样奉她进去了。
殿内，静太夫人穿着缁衣正在看一本佛经，馨才人在一旁做经幡，室内隐隐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懿兰走上前去盈盈下拜：“臣妾参见太夫人，太夫人玉体安康。”
太夫人招呼宫人扶起她，又叫给她赐座，笑着问她：“身子可还好么？”
“臣妾得沐太夫人恩典，一切安泰。”
“那就好。”太夫人点了点头，说，“哀家心思淡，身子骨也不算好，且有皇后坐镇，哀家便不太管六宫的事儿。但很多事儿哀家也清楚。先前丽妃早产，徐氏有心污你，皇帝却轻罚了她，是叫你委屈了。哀家便想总要从哪里弥补你，不叫你寒心才好。”
静太夫人实在是位很温和可亲的长辈。
懿兰感恩戴德，忙说：“臣妾不觉委屈。得入皇宫伺候皇上与太夫人是臣妾的福分。太夫人照拂臣妾，臣妾铭感五内。”
静太夫人听了笑，又说：“你为皇家开枝散叶，哀家高兴。待腹中孩子生下来，莫说哀家，皇上也必然少不了赏你的。”
她这样说着，又叫宫人拿来一只紫檀木的小匣，打开来取出里头的一只多宝石榴簪，说：“这是哀家怀着老六时，皇上的生母宜成皇后赏的。上头的石榴是多子多福的好兆头，今儿哀家把它送给你，盼着你也能生个好孩子。”
懿兰忙又起身拜谢。
静太夫人亲手为她带上簪子，左看看右看看，颇为满意。
“贵嫔娘娘。”馨才人捧着才做好的经幡过来，“臣妾身无长物，只诚心诚意做了这些经幡，愿贵嫔与皇嗣无灾无难，仙寿恒昌。”
懿兰接过来瞧了瞧。她不懂这些，但也看得出颇为精巧，便交给春雪收好，又谢馨才人：“姐姐大病方愈便如此费心，实在叫我内疚。只盼着姐姐养好身子，小皇嗣也能多个人疼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