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意缓缓抬眸，一双眼里盛满泪水，轻声道：“红衫护主心切，失礼了，丽妃见谅。”
北月忍不住开口：“区区侍婢冒犯后妃，玫美人一句失礼便可轻轻翻过么？”
“……够了。”傅仪宁终于开口，“此事再论，且等法正司回话。”
童妍显然愤愤不平，却也只能闭口不言。
懿兰望着他，只觉得陌生。
片刻，司正来回：“微臣查看过杏药司几个月来的药档，均无藏红花支出。只是有个杏药司的太监认罪，称有人给了他银子，从宫外买入此药。微臣也已将此人扣下……是拾翠殿的末儿。”
“怎么会？！”尹绿芸闻言惊愕，不禁脱口而出，抬眸却见傅仪宁极寒的目光正望着自己，忙不迭跪下，“皇上明鉴！尹选侍不是这样的人……”
馨才人也说：“皇上，臣妾以为此事还需细细查证……”
尹青萍不是没有害徐知意的理由，可懿兰并不觉得今日之事是她所为。尹青萍曾在平江园致陆灿落水，先前陆灿饮食中的□□大抵也是她所为，每一次她都撤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司正接着说：“末儿的确不认，称从未见过那杏药司太监。不过……末儿供认了另外两件事。”
“说。”傅仪宁冷冷开口。
“尹选侍曾策划皇后平江园落水一事，后又在皇后饮食中下□□。”司正说着呈上末儿的供状，“请皇上过目。”
懿兰眯了眯眼，与身旁的夏风对视一眼，得了她一个肯定的颔首。
那么她就清楚了。夏风的话让北月与陆灿愈加提防徐知意，于是陆灿坐不住了。她畏惧徐知意，想先下手为强让她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再嫁祸尹青萍。
虽然徐知意没能喝下红花，但尹青萍的罪行坐实，她也就少一分危险。
傅仪宁并没有去看那供状，只是冷冷下了判决：“拾翠殿庶人尹氏，赐自尽。”
“皇上！”尹绿芸跪着膝行上前想去拉傅仪宁的衣摆，“尹选侍心性忠良，绝没有理由去害皇后与玫美人！求皇上明鉴！”
傅仪宁没有搭理她。
北月指使两个宫女将尹绿芸带了下去。
傅仪宁抬眸去看陆灿：“她为何要害你呢？”
“……臣妾不知。”
文若闲皱着眉头开口：“皇上，尹氏与皇后从未结怨，没有道理加害皇后娘娘。且那宫女也并未供认谋害玫美人之事。皇上若处死尹氏，恐怕隐情难见天日。”
“此事到此为止。”傅仪宁不再去看众人，甩手挥退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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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殿外，众妃送陆灿上了轿辇，自慢慢走着。
“你怎么看？”童妍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懿兰将问题抛给罗美人：“罗姐姐以为呢？”
罗美人莫名笑了一声：“谁都知道是一笔糊涂账，可皇上这样断了，这便是事实。”
文若闲皱眉：“我与尹选侍相交不深，可实在不明白她何必害皇后与玫美人？便是听人说她从前因涉云顺贵妃之事获罪，也觉得颇没道理。”
懿兰抬头看着将要落山的夕阳，心头莫名怅惘：“我去送一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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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到拾翠殿时，法正司的宫人已送来了白绫与毒酒。明氏正哭求着想见皇上，尹氏却出奇的平静。
见懿兰来，尹氏也并不意外：“你来送我？”
夏风与法正司的人说了几句，她们便退了出去。
“颐妃娘娘！颐妃娘娘！”明氏哭着来求她，“我几乎日日与青萍在一处，她没有害过人呐！求求你替她向皇上说说情吧！”
尹青萍笑了笑：“你出去吧，我与颐妃说说话。”
懿兰没有看明氏，只给了夏风一个眼神，让她把明氏带出去。
“我一早料到会有今日。”尹青萍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心里有鬼，我三番两次想杀她，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只是她这一步棋只算成了一半，徐氏没能喝下红花，她也不傻，未必猜不到幕后之人。”
她喝罢那杯酒，勾起嘴角诡异的笑着：“会有人替我杀她，对么？”
“你是说徐氏？”懿兰挑眉。
尹青萍轻笑一声：“或许吧。丽妃早产，她被贬淑女，心中怎么不恨呢？”
懿兰慢慢摩挲着袖口：“你觉得当日的青苔石也是她做的？”
“她既然早早对云顺贵妃下了手，又怎么会放过丽妃？若徐氏心里有恨，这些日子却迟迟不动手，恐怕就是要一击致命了。”尹青萍笑着又喝了一杯，“不过……也未必是她，或许是你呢，颐妃娘娘？”
懿兰一怔：“……什么？”
尹青萍起身走向她，眸光诡异：“替我杀她的人，或许会是你，颐妃娘娘。”
“为什么？”
“你若真如她们以为的依附皇后，又何必来提醒我呢？”尹青萍轻笑着，“你很有野心，也是当初我们五人中的佼佼者。我也算做了你的刀，虽不曾染血，来日你若功成，也来敬我一杯酒吧。”
懿兰只是望着她，觉得眼睛有些莫名的酸涩。
尹青萍踏出殿门，从宫人手中接过毒酒，仰头一饮而尽。
傅仪宁贬她为庶人，法正司的宫人便要剥去她身上的宫妃服饰，末了一卷草席卷走。
懿兰看着她满头珠翠尽卸，竟不觉得她落魄。她走的足够洒脱，不失她高门嫡女的气度。
她没有落泪，只是漠然踏出拾翠殿。明氏的哭声被她抛在身后，夕阳西下，格外苍茫。
……
夜里，丧钟九响。
懿兰自睡梦中惊醒。乍暖还寒的天，她却出了一身汗。
她狠狠闭上眼，想要忘记梦里的一切，那些画面就愈加清晰——她梦到童妍抱着长柔问她为何要害她们母女，她梦到徐知意一身白衣冷言诘问她为何要屡屡加害，她梦到陆灿沉沉望着她冷笑着说自己识人不明……
“娘娘。”春雪掀了帘子过来，道，“娘娘，承德殿太夫人去了……”
懿兰闻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什么？！”
“自昭慧恭王妃逝世，太夫人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午后南薰殿事发，太夫人急火攻心，便不好了。听说临终前还与皇上念叨，要平后宫安宁。”
懿兰掀了被子起身，叫春雪速给自己梳妆，也不必多好看，梳好了就起驾去承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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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殿前，白幡白烛俱已摆起。从里面的皇亲到外头的宫人，哭了一片。
懿兰踏进殿内，跪在文若闲前头，跟着众人一起哭起来。
傅仪宁仍坐在床榻前，额头碰着静太夫人的手，哀痛已极。陆灿则立在一旁，也是泣涕涟涟，不住地拿帕子拭泪。
一行人哭到四更天，童妍体力不支几要倒下，北月才吩咐宫人们将嫔妃送去偏殿。
陆灿也擦着眼泪退出来，吩咐阿苎：“你家主子体弱，去承膳司传些粥食来吧。”
“是。”
懿兰才扶着童妍坐下，又被陆灿叫住。
“颐妃，本宫与你商量一下太夫人丧礼之事。”陆灿这话说得落寞，人也落寞地往暖阁走去。
懿兰给童妍倒了杯热茶，便跟着陆灿出去。
陆灿才进暖阁，滚烫的泪珠便止不住地滚落，拉着懿兰的手几乎泣不成声。
懿兰不明所以，只得抚着陆灿的背安慰她：“娘娘切莫太过伤怀伤了身子，太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是我，是我害了太夫人……”
懿兰一顿：“娘娘说什么？”
陆灿抬起泪眼无助地看向懿兰：“若是没有南薰殿之事……太夫人便不会走……”
懿兰早料到给徐知意下红花的人是陆灿，只是乍然听她坦白还是有些讶异。
“我不想要尹青萍的命的……我真的不想……咱们在储秀阁有同住之情，我真的情愿拿你们做姐妹……若不是她步步紧逼一次次要我的命，我何至于此啊？！”
她像是终于崩溃了，再也无法支撑起“皇后”这具躯壳，于是瞬间土崩瓦解。
懿兰握着陆灿的手，扶起她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避重就轻地问：“当真是尹氏害娘娘？”
“除了她再无旁人。落水与□□，皆是皇上定了案，可陆司礼暗中查了下去，最终都查到尹青萍身上……”
懿兰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尹氏为何要害娘娘？”
陆灿默了默，长舒一口气才开口：“原是我害了她。本宫入宫前……家中未免云顺贵妃动摇本宫地位，命陆司礼下手除去她腹中孩子……直到事发之后，陆司礼才告诉本宫……我真的不想伤害谁……懿兰，你信我，你信我……”
“臣妾当然相信娘娘。”懿兰拉着陆灿的手安抚她，又说，“太夫人是从前落下的老毛病，身子一直都不好，与娘娘无关。”
“……若是皇上当初同意送尹氏出宫祈福，本宫也绝不至于要走这一步。”
懿兰又是好一番安抚，又问她：“那娘娘……也是真的想让徐氏喝下那碗掺了红花的汤羹？”
陆灿默了默：“……她如今今非昔比，皇上又那样宠她。一旦来日有了皇子，哪里还有本宫立足之地呢？”
“娘娘思虑的是。只是如今已然打草惊蛇，这些时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陆灿点头：“你说的是。”
二人说罢，懿兰便扶着陆灿回偏殿。
陆灿两眼通红，众人也只以为她是因太夫人病逝才伤心不已，绿芸与玉叶都来劝慰她。
童妍喝了两口甜粥，也是叹气：“近来宫里实在不太平。”
徐知意听了似笑非笑：“有人成了心搅弄风云，扰得后宫不安，自然是平不了。”
文若闲看她一眼：“比不得那有意干政祸乱朝堂之人。”
徐知意闻言笑盈盈挑眉望向懿兰：“颐妃娘娘，您瞧璐嫔这是说谁呢？这么大一顶帽子可真叫人害怕。”
徐知意献策议罪银与捐官制，旁人并不知情。是傅仪宁告诉了懿兰，懿兰又告诉了文若闲。可她们没有证据，是非都是傅仪宁一句话罢了。
而除了徐知意，最常出入南书房的人当属懿兰。
“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懿兰不咸不淡回了她。
徐知意只是笑，往陆灿身上打眼一瞥，不做声。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丰弓着身子进来回陆灿：“皇后娘娘，皇上方才下了旨，追封承德殿金氏为宜静皇后。皇上感念太后养育之恩，吩咐了厚葬，劳娘娘与陆大人费心了。”
陆灿含泪点头：“本宫一定仔细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