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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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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此刻皇上回銮,便要面对濮真铁骑。皇储年幼,咱们赌不起。”陆灿蹙眉开口。

文若闲看着陆灿,似乎在想有些话该不该说出口。片刻之后,她还是将心中的大不敬之言说了出来:“江山黎民与皇帝一身,孰轻孰重?”

陆灿不说话了。

“皇室有的是适龄有才之人。”文若闲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瞧了眼被下人抱在怀里的长念,便抬了步子往前头走去。

“若闲!”懿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想要叫她,却终是没叫住。

她们都愣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高如竹、直如竹、清如竹。

文若闲走到了傅仪宁跟前,他们在说什么她们已经听不见了。懿兰只是莫名有泪盈满眼眶,久久望着那个方向。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闭嘴!”懿兰狠狠转头喝止徐知意,“……玄宗昏庸误国,致使王朝江河日下。你岂敢以昏君喻当今皇上?!”

徐知意看她两眼,倒是没顶嘴,只淡淡道:“臣妾失言,颐妃恕罪。”

懿兰没再搭理她,转而去看前头的动静,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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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驾前,傅仪宁面色铁青地听傅仪逊说了一堆大义,又见文若闲直直走来双膝一弯跪下,绷着僵直的脊背请他回銮坐镇京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他朝着文若闲低斥一声。

文若闲仰头直视他:“前朝太宗定都于如今的京师,以彰其‘天子守国门’之志。哪怕后来国力孱弱,北狄入侵之际也无一个帝王败逃。最终山河倾覆,哀帝火烧皇城身殉王朝……”

“前朝前朝!”傅仪宁终于发怒,将手中的一封折子狠狠扔向文若闲,“你口口声声称朕不比前朝帝王,怎不一头撞死殉了前朝去?!”

文若闲愣在那里,似乎是没有料到这样无情的话是出自傅仪宁这样温和的君主之口。

“皇上息怒。”沈笠捡起地上的折子重新呈给傅仪宁,又道,“傅大人与这位娘娘之言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只是微臣愚见,京城有恭王坐镇,应当无碍。”

傅仪宁缓了两口气,囫囵点了点头,不愿再看文若闲,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若连一国之都都要亲王坐镇,皇上这龙袍还穿来做什么?不若直接退位让了贤!”

傅仪宁不得不再次抬眼直视他这位妃妾。

她太不像个妃嫔。他一早就说过,她像极了朝堂上不懂迂回婉转的文官,像极了她那位被处死的伯父。平日也罢,可今日,她的话实在是在自寻死路了。

然而傅仪宁尚未动杀心,他只是冷冷看着文若闲:“璐贵嫔失心疯了。遣人把她先行送往平江园。”

“是。”

“我从前只知平江园是天子别居,今日才知是鼠辈洞穴!既如此,我宁可横死乡野也绝不龟缩苟活。”

文若闲挣开了押着她的两个小宫人,直着身子望着傅仪宁:“臣妾今日以死明志,乞求皇上回銮,以卫京师百姓!”

“嘭”的一声,翠色身影直直撞上明黄鎏金的马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样睁着,直直望着傅仪宁。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他们不敢想象一个女子、一个远离外界兵戈的皇家妃嫔,竟有直臣之风,能血洒当场直谏天子。

“……皇上……”傅仪逊想说什么,却被傅仪宁挥手打断——

他看着文若闲的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着,身旁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她曾经说自己名字的由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刚烈女子用生命书写的谏言书,下令仪驾继续往平江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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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在车队后面等啊等、等啊等,却只等来太监们抬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回来。她怔住,一步也抬不起来。

“颐妃娘娘节哀。”小丰上前同她说,“皇上说了,璐贵嫔忠君爱国,特追封璐妃,以贵妃礼制下葬。”

懿兰只觉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直到佟玉祺扑上去哭起来她才落下一滴眼泪,反反复复念着一句:“忠君爱国、忠君爱国……”

仪驾不会因为文若闲的死停留,一路上的礼乐更是一点不少。只是车队后边的妃嫔车驾里再没了欢声笑语。

懿兰甚至没有办法好好送一送文若闲。平江园与皇陵并不同路。

车驾才到平江园,懿兰刚下马车便吩咐裕忱:“将梧竹幽居的翠竹都移去皇陵。若闲最喜欢那些竹子。”

裕忱先应了声,又问:“……娘娘,是否要报备皇上一声?”

“皇上朝务繁忙,没空在意这些小事。你且去吧。”懿兰垂着眸,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厌倦,言罢便往双香仙馆过去。

徐知意看着她的背影,垂眸将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下来交给裕忱:“本宫与璐妃相识一场,烦公公替本宫捎些心意过去,给璐妃陪葬吧。”

“是。”裕忱躬身接过,退了下去。

陆灿看她两眼,眼中带着探究:“玫贵嫔一向关心黎庶、忧国忧民,怎么此番却一言不发了?”

徐知意笑了笑:“臣妾如今身怀龙嗣,只想平安生产,旁的恐怕顾不过来。贞妃不曾体会过为人母的滋味,才无法与臣妾感同身受了。”

她一句话戳到陆灿的痛处。陆灿面色微僵,不欲与她多言,转身自回了闻樨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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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园的日子从未这样的安静过,静到虫鸣之声都刺耳。

傅仪宁不往妃嫔居所去,竟然也没有哪个妃嫔去玉兰堂送个粥送个点心的了。从未来过平江园的银杏儿也不愿去看那些亭台楼阁了,只闷在自己的雪香云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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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近日也十分不爱走动,只在双香仙馆里抄写经文。

她已经渐渐记不清自己送走了多少故人,这段日子里又抄了多少经书。她有时也纳闷,怎么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没了呢?

旁人也罢,无非天灾人祸,文若闲却像是自寻死路一般。

可转念一想,才觉得似乎若闲的命运就该是这样——她出身言官直臣之家,养大她的伯父文衡便是因看不惯议罪银被处死。她的名字又是那样的寓意,似乎只有这样死,对文若闲来说才是死得其所。

一滴清泪滴落纸面,懿兰恍然回神,仰起头来想将泪水咽回去。

秋华正接了承启回来,见懿兰在落泪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娘娘如今在孕中,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呀。”

她不说还好,一说反让懿兰想起陈年旧事,更收不住眼泪了——“从前也不是没哭过。”

秋华顿住,知道懿兰说的是她怀承启时为昭慧恭王妃掉眼泪的事。

承启上前去笨拙地安慰懿兰,懿兰看着他却更止不住泪。“你念姐姐命苦呐……”

承启虽年幼,却也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他垂下眉眼,为他的念姐姐伤心:“我这几日见到念姐姐,总见她眼下乌青,竟无一夜安眠。”

懿兰听了也只得叹气。

“母亲,你能把念姐姐接来吗?像大姐姐一样。”

懿兰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她在皇宫含凉殿长大,瑢嫔素来关照有加将她视如己出。你知道的,瑢娘娘前些年失了女儿,母妃想让她抚养你念姐姐,也算有个念想。”

“……好吧。”

懿兰抹了把眼泪,将承启抱在怀里,似乎这样便能多一些温度来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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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擦了黑,有宫人来传,皇上宣颐妃玉兰堂觐见。

懿兰木着脸,将承启放下来,叫来春雪给自己净了面便往玉兰堂而去。

玉兰堂书房里灯火通明。懿兰到门口时正遇上穆和迎与沈笠出去,她与他们行了个礼,走进去。

灯火后是傅仪宁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容。懿兰就立在门口,没有行礼,望着他,想象着这样一张温和的面庞是如何能狠下心看着文若闲死的。

傅仪宁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然而当真对上懿兰那样平淡又陌生的目光时,他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良久,他才唤了一声:“颐妃。”

懿兰垂下眸子,上前去跪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你许久……许久没有向朕行过这样大的礼了。”

懿兰没有看他,遵循着臣子面见皇帝的礼仪低垂着眸子。“皇上是天子,臣妾理应行大礼。”

他们相隔不过一丈,却好似隔了千里。

傅仪宁看了她许久,终于也只是说:“起来吧。”

他拿起一道折子在手里。碧色封折,是鸿胪寺的规矩,而鸿胪寺主管外交——

“朕前日写了一封信给皇姐,皇姐并无复信。倒是濮真汗王的信件到了鸿胪寺,上面说……皇姐已于日前病逝。”

两国开战,傅德恩里外不是人。她的死,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至于究竟是病逝,还是自杀甚至谋杀,没有人知道,也不那么重要。

于是懿兰也只是说:“皇上节哀。”

傅仪宁听了皱起眉头,他看了懿兰许久,终于问她:“你也觉得朕应当回京、以身犯险?”

“臣妾不敢干政。”懿兰缓缓抬眼去看这位天下之主,“……臣妾只是不明,璐妃何罪之有?”

傅仪宁沉默良久才开口,却是避左右而言他:“为她,你要忤逆朕?”

懿兰只觉得心凉,她垂下眼帘,淡淡开口:“恐怕不止臣妾。璐妃亡故,后宫无不心惊。”

“……她没有罪。”傅仪宁红了眼眶,半是哀痛半是愤怒,“她若是朝堂官员她没有错,朕会为她风光大葬。哪怕她只是后宫嫔妃,朕也依旧这么做了。可是颐妃,若你处在朕今日位置上,你便愿意去以身犯险么?!”

懿兰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的,她做不到。她比任何人都惜命。

“……朕是不如文氏。她一女子有如此胆识,朕敬佩她。可朕也是人!……我也会怕,怕死、怕死后无颜面对大越列祖列宗、怕后世史书工笔指我为昏庸败国之君……”

一国之君,何其重的四个字。

此刻,这位一国之君在她面前眼含热泪,卸下帝王心防倾诉他的千般不易万般难。

懿兰终于还是软下了神情,上前去搂住他。

“……愿若闲在天有灵,护大越度过这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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