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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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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宵夜吃得非常热闹,至丞又喊了几个圈里的朋友过来,一群人聚在一起,把模特圈和网红圈的不少粉红新闻抖落出来。

Bright掌握着许多人的秘密八卦。

有人聊起今夜热搜上重回视野的荣世。

他的新事业风声在圈里圈外传的轰轰烈烈。

“本市音乐行业当年全靠他撑起来。”有人称赞道。

“听说他拉到巨额投资,要搞什么经纪公司。没想到他隐退后,仍然混得风生水起。”

“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不明所以的人插话问。“我听说他的名字,是因为当年他宣布隐退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种传闻都有,也不知道真假。”

“听说他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压他一头,他非要死磕硬怼,最后还是输了。”

“他好像也没多火吧?”

“也没在什么综艺节目里看见过他啊?”

“怎么不火?那时候全国上百万粉丝在网上刷屏他的名字,疯了一样。”

“追星一族果然不容小觑。”

“是他的经历和歌词引起不少普通人共鸣吧。”

“如何?高处不胜寒,高到不能再高了,就只有往下跌了。”

“如日中天的一线明星都小心翼翼,更何况一个不入流的歌手。”

“可他也有他的魅力,听说他为许多做不起音乐的年轻人出了不少力。”

“名人总要做点秀,给自己搏点好名声。”

“真真假假,谁知道。都有人设,当个乐子罢了。”

墨在角落里困地两眼发直。

至丞这时倒了杯酒,靠过来,敬了一下。“你辛苦了。”

杯碰杯,一如两人并肩作战。

终于散场,至丞打电话让司机来接。

回了家,墨匆匆冲了澡,倒进被窝里,将手机开了勿扰模式。

此刻,谁也不想理,很倦,很烦。

她又陷入那一种低落的情绪里,一时半刻,不能跳脱出去。

这一夜睡得很浅,荣世又入了她的梦。

他坐在对面,低头吃面。

还是那身朴素至极的黑色T恤,背着背包,一点看不出名人的架子。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坐下来吃碗面,又要匆匆赶去工作,为生活奔波。

墨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吃面。

梦里,谁都没说话。

醒来,墨很久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好笑,梦而已,干嘛非要弄明白。

过了很久,她打开手机,关掉勿扰模式,微信弹出来十多条消息。大多是至丞和团队发来的工作安排通知。

忽然之间,工作一齐来了。

至丞手上那位和北京的音乐公司合作出个人EP的艺人,也收尾了工作,专辑正式发布。

艺人要带着专辑上知名综艺去宣传,至丞喊上墨一起出差,让她借机认识一下这些综艺大咖。

墨坐在舞台下,看着那位艺人与一群明星和主持人玩游戏,玩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现场笑声不断。

她靠到至丞的耳边,轻轻问道:“以后也会安排我上综艺吗?”

她至今一直在拍戏,还没有上过综艺节目。

至丞回道:“不一定让你上这种搞笑类的综艺,你本身的性格和我们包装出来的形象,都不适合这一类风格的节目。”

这些,他都在心里计划过。“你更适合慢综艺,或者恋综。”

“不过,他们确实赚足了观众的眼球。”

至丞对她笑。“何必拿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现在综艺类型丰富,总有适合你的平台。”

“听说许多综艺有剧本。”

“如果有剧本,你的演技也要足够好,才能演得天衣无缝。”至丞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个360度的圆圈。“综艺都是四处布满摄像机,将每个人的神态细节无限放大在公众面前,一点点的放松懈怠也不可以有。”

“好像楚门的世界。”墨坐正了身体。

至丞点头。

舞台上,节目已录制到一半,中场休息。

大家回到后台修整,至丞和墨到后台去找艺人。

休息室里还来了几个同台的明星,正坐在沙发上聊天。

他们和至丞一一握手。

至丞将墨介绍给他们认识。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身上布满纹身,被长袖衫遮掩了七七八八。

他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有人喊他。

他走到墨面前,对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方恕。”

至丞在一旁看着。他看见墨那副冷脸换了张面孔,露出了那一种神态,热烈地看着方恕。

她知道,男人们最喜欢她这种样子。

她回握住他的手。“你好。”

她听他的歌已有五六年。

方恕又同至丞握了个手。

“久仰大名,你已经是网红圈里的传奇,我身边一些朋友常常提起你和至丞。”方恕笑着说道。

墨看着他。“我?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她只知道,Annie联合了一些网红,视她为公敌。

方恕笑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节目录制结束,至丞一行人赶最早的飞机回了海王星市。

墨有一组拍摄迫在眉睫。

至丞早早给她接了个活儿,知名网红安吉尔自创的美妆品牌即将面世,需要一位模特。

安吉尔是当下最热的千万粉丝网红,直播带货两小时,进账千万。近两年又跨入了娱乐圈,频上综艺和热搜。他毒舌有喜感,做人做事一针见血,许多节目和品牌方都喜欢他,观众最爱他那一种模糊的性别和刺耳大胆的发言。

至丞让墨接这次合作,是为了让大众看到墨没有高姿态,进入娱乐圈后,仍然和网红圈的关系良好,接地气,以此赢得大众好感,消除大众对她固有的一些负面印象。

再者,安吉尔和墨一样,网红出身,后闯入娱乐圈。这种共鸣和联合,有助于合作和宣传。

进了会议室,团队的人正坐在一起商量下午见安吉尔的事,桌上堆了一叠叠文件。

投影仪上正在播放安吉尔的往期视频。

下午,安吉尔到了,他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打扮古灵精怪的女孩,是他的助理。另一边是两个阳光爽朗的高个男孩,一人身上背着手里拿着好几样拍摄器材,一人左手拎了个箱子,右手搭着几件用防尘布套好的衣服。

至丞走过去,握手,打招呼。笑容溢出来。

墨看着至丞,他那副左右逢源的社交面具又出现了。

安吉尔没有像平时在视频里那样浓妆艳抹,他只化了个日常妆,戴粉色长假发,身上每一处都打理精致。

确实漂亮,不比美人逊色半分。一双手伸出来,没有男人特有突出的关节骨,像是女孩天生的纤纤玉手。

他和墨握手。“你好。”

声音婉转,叫人不能不注意。

墨回握,点头。“你好。”

安吉尔对身后的女孩示意了一下:“Mandy,咖啡呢?”

Mandy这时走到前面来,手里拎了一袋咖啡和甜品。她笑嘻嘻地对他们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给你们带了下午茶。”

至丞迎他们到会议桌边坐下,然后将团队一一介绍。

安吉尔听完,利落地脱口而出:“你们的方案我不看了,我只用我团队的方案。”

团队的一群人脸色风云变化,安吉尔也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

他任性骄横惯了,况且,如今他名利傍身,从来不怕得罪人。

Bright显然是有点不悦。

至丞凭金牌经纪人的身份在娱乐圈占有一定地位,如今被身为网红的安吉尔耍大牌,团队的人心里都很不服。

至丞喝了口咖啡,又吃了口安吉尔带来的蛋糕,静静地看着他们。

墨划破了看不见的屏障,她慢慢说道:“听安老板的。”

安吉尔主动坐到墨身边,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来帮你卸妆,要看下你素颜的样子。这次拍摄需要你素颜上镜。”

墨没异议。心里打岔地想着,安吉尔不可能看不出她的脸调整过。

他未必会接受一个整容脸做自己的模特。

至丞在旁边没作声,悠悠地看着他们。

安吉尔身边的男孩将手里的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全套的化妆用品。

安吉尔取了卸妆棉,开始仔细地给墨卸妆。

他动作轻柔,极有规律,墨像是做了一场脸部按摩。

他往后退了退,仔细打量墨的脸。然后让她睁开眼。

底子立体,皮相没着相,是一幅极其适合上妆打造的脸。

墨苍白无神的素颜曝光在他们面前。

她强作冷静地任由他们打量。

所有人都在等安吉尔的答案。

安吉尔看了很久,然后直接问道:“你整过容?”

墨承认了。“是。”

安吉尔忽然点了点自己精致的鼻尖。“漂亮吗?我的耳骨。”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至丞笑起来,同他握手。“安老板,合作愉快。”

一小时后,安吉尔已经帮墨化了一套完整的妆。他一边给她做细节处理,一边拿着手里的眼影盘,介绍自家产品从选料到制作花费了多少心血。

整个休息室里都是他情绪激昂的声音,惹得大家发笑。

先前的冰冷气氛渐渐融化了。

Bright和安吉尔渐渐配合起来。

安吉尔对待每一样化妆品都像是自己的宝贝,他得意地让大家围过来看完妆的墨。

“我做的眼影显色度极好,质感细腻,不飞粉,绝对值得。”

安吉尔的眼影盘颜色浮夸,在他的设计下,到了墨那张冷淡的脸上,却不浓不艳,和她的阴郁交织,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那种纯粹和复杂纠缠的矛盾感,是墨与生俱来的。安吉尔用他的方式描绘了出来。

墨被安吉尔安排去换几套衣服,他需要根据她的肤色找到适合的颜色,去设计她之后的妆造风格和拍摄布景。

晕头转向地忙下来,已经是晚上了。

安吉尔邀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墨换下衣服,还给安吉尔的助理。

一行人上了安吉尔的车,出发去餐厅。

有安吉尔在的地方,永远有说不完的笑料。人如艺名,他就像个热情可爱的angle,给所有人带去快乐。

墨已经累了,她窝在车里休息。

安吉尔在前座喊她。“墨,这个送给你。”

墨倾身去接,袋子里装的是安吉尔的美妆产品,还有他设计的衣服。

安吉尔对着车里的镜子缕了下长发,别在耳后。他忽然惊呼了一声,亢奋地对着前方大喊:“我们的品牌要火了!成为国内Dior,指日可待!”

一车人被他逗得哄堂大笑。

墨仍然半梦半醒。

至丞看见她片刻的出神,整个人停顿在那里,目光盯住一处,一动不动。

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这种神态了。

安吉尔还在前座侃侃而谈。

十几秒后,至丞看见墨回了神,恢复了坐姿,自然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拿出安吉尔的礼物仔细翻看。

墨和安吉尔签了合同,迅速投入了拍摄工作。

正式拍摄时,除了现场布景,全部妆造都由安吉尔亲自设计。

十几个人,一连数天泡在摄影棚里,累得发昏,眼前只有补光灯的影子在闪。

至丞忙完了公司的事,就抽空来现场看墨工作。

墨对每一位给她做妆造,递东西,做一切细节工作的人低头说谢谢。

Mandy开朗地安慰了她几句。“你简直是我见过的说过最多谢谢的人了,没事啦,这都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做的工作职责。”

安吉尔因此对墨留下极好印象,两人渐渐走近了。

Gay的眼光总是刁钻的,交朋友也是。

对于墨来说,是有意思的。

安吉尔最喜欢和她分享圈里的八卦。“听说你和那位小花旦在后台打过架?真的?”

“只是争执,没有动手,是误传。”墨耐心回他。

他撇一撇嘴。“早听说她个性嚣张,脏话连篇。视频为证,仍然不承认。”

她包容地笑,不说话。

项目进行到一半,工作狂如安吉尔,一身热血也耗地差不多了。

他捏着手里的两件白色衣服,颜色和样式都极其相近,却怎么也挑不出最合意的那一件。

“我已经分辨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了。”安吉尔双手一松,倒在棚布上。“休息!休息!”

老板松了口,大家都立刻丢盔卸甲,坐下吃下午茶填补能量。

墨也干脆原地坐下,瘫软下来。

安吉尔躺在地上,转头打量她。“或者,我们不要用白色呢?”

他好像在自说自话,化妆师,造型师和摄影师却都闻声端着咖啡围坐过来。

“我们的主要卖点是——任何女孩和男孩,用了我的化妆品,都可以成为另一个人,他们心中想成为的那种人。白色好像很贴合素颜和白纸这个创作主题,可是它也有点太优雅了。”

安吉尔像是美人鱼,在地上翻了个身,双手撑在下巴上,满脸认真地看着他们。

“我们需要冲击力更强的风格,可是又不能花里胡哨,要同时拿捏精致和接地气。要让他们觉得,再普通的人都有可以闪耀的地方……我们要找出那一点。”

Mandy从后面推了个黑色小推车过来,上面摆满了咖啡。

安吉尔喝着咖啡,一边看墨。

墨不在意他的注目,靠在白色幕布上,整个人有点虚弱无力。

旁边人屏气凝神,等待着老板的灵感。

他们绝不希望这时候推翻一切方案,大家辛苦重新来过,又忍不住期待安吉尔会迸发出什么鬼点子。

良久,安吉尔坐起来,笑盈盈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墨。“卸妆吧,重来。”

Mandy在一旁呼了一声:“安姐……”

临近凌晨,这一夜拍摄终于结束。

Bright陪墨回家。

车往市中心去,墨忽然让司机绕了道。

“去冥王星路。”

Bright疲倦地看她。“吃宵夜?”

“不是,只是兜一圈。”

Bright困地又躺回了座椅上。

夜色正浓,深秋的寒意在橘色路灯下浮起缥缈的白雾。

墨打开车窗,冷风吹来,路上安静地只听得到车轮声。

渐渐地,车离得近了。

她探出头去,看见那片被围挡挡起来的空地上,正顶天竖起一幢在建的高楼。

那里,是荣世即将重新开始的地方,是他亲手创造的新帝国。

Bright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喊司机在路边停下车,她靠在窗户边上,静静地望着那幢还未完工的高楼。

她看了很久,直到Bright醒来,也没有察觉。

“你喜欢荣世的歌?”Bright忽然问道。

墨没有转过身,她的声音已经被外面的寒意侵袭,越发冷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歌。”

“你来这儿看他的场地,我以为你是他的粉丝。”

墨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了车窗,对司机说道:“走吧。”

拍摄项目进行到尾声,安吉尔又转身投入新品发布会的安排中,忙得热火朝天。

墨向至丞告了假。

她很累,需要休息。

至丞没有多说什么,只给了一个期限。“三天,最多三天。”

还有一堆工作和无数人在等着她。

关了手机,墨躺倒在床上。她想起几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助理。她努力,大家视她如跳梁小丑,明里暗里地排挤,态度冷淡。

无名无利的人,生存环境便是这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对她趾高气扬,仍然要微笑着低头做人。仍然要毕恭毕敬地,笑意盈盈地,低头哈腰,称哥道姐。

如今,人人铺好了红毯,准备好了一切最好的,等待着她。

她想起少年时代,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想起不养家的父亲,打她,骂她。母亲离婚,独自走的毅然决然。贫穷的家庭,看不起她的亲戚。感情也好,利益也好,这份血缘里,她是最多余的那个。

天知道,这几年里,这二十多年来,她经历了些什么,才得以走到这里,成为聚光灯下的人,成为漂亮的人。

在那些羡慕或嫉妒目光里,她可以完整地想象,她脸上的面具是多么的精致闪耀。她不断变换的人格,给他们营造了多么强烈的假象。

他们以为她是高傲冷漠的明星,以为她是徒有外表的网红。

其实,她从来没有变过,独来独往,样貌平凡,沉默内向,敏感自卑。

在这么多副面孔下,她一直是她。

可是儿时的她,悲伤时,连一个愿意倾听的朋友都没有。

现在,她却邀约不断,和一群星光闪耀的人坐在一起,明星,名人,富商,男男女女,同她微笑,对她敬酒。

这一切天翻地覆的转变,是为什么呢。

墨快睡着的时候,有眼泪落下来。

一连三天,窝在家里,没出门。

她几乎失去力气,不想起床,不想说话。

她躺在床上,那部十几年前就看过无数遍的电影,正播放到精彩处。她反复地看,可以准确背下每一句台词,记得每一个镜头细节。

去热饭时,她站在厨房里很久,一动不动。

直到饭又冷下来,她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按电饭煲上的黑色按键。

不分黑夜白昼,就这么过了三天。

第四天上午,浑浑噩噩醒来,至丞正拎着早餐进门。

他已经默背下她家门锁的密码。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找销声匿迹的她。

至丞敲了敲卧室门,轻轻打开,屋子里一片昏暗,窗帘合地很紧,闭不透光。

无论到墨家里多少次,至丞仍然看不惯她的居住环境。“好像吸血鬼的别墅。”

一片昏暗中,墨苍白的手臂探出被窝,去遮双眼。“别拉窗帘。”

说着,至丞已经拉开了。

天光大亮,仿佛天堂般。

至丞站在床边看着她,脸色苍白,十分萎靡。又看到床头柜上的安眠药,轻声问道:“仍然睡不好?”

墨捂着眼,点了点头。

“给你带了好吃的。”

墨笑了一下,几天来的阴霾忽然在那一瞬间轻轻散了。

她立刻起床,洗澡洗头,化妆,挑衣服。打扮得当,全副武装,准备出门去工作。

至丞在客厅等她。

卧室里,走出来一个漂亮的身影,气质冷冷。

还是那样,黑发红唇。

几十分钟前,她还躺在床上,神色憔悴,精神不振。

根本是另一个人。

至丞忽然心中感叹,有时候,不全是凭美貌取胜的。这是为什么有的演员样貌不算最出挑,却收获无数观众喜爱,玄之又玄。

“走吧,别迟到了。”墨喊他。

至丞闻到她身上有冷冽的木香。

他们并肩下楼。

Bright和司机正在楼下等。

“今晚拍摄结束了,有顿饭局,王导喊我们俩去。”至丞说道。“王导最近有新剧在筹备,他私下和我说了,想找你拍。”

王导是递给了墨人生中第一本剧本的人,也因为他,墨一炮而红。

墨点点头。“好。”

“局上应该还有其他人,王导没向我透露,可能是身份要保密,我们随机应变。”

“大概又是那些投资……”

墨说着话,忽然停住了,整个人停顿在那里,仿佛神游出去。

她忽然想起某次酒局以后,荣世给她温柔的拥抱,强势又克制的试探。

那些片段像是胶卷卡壳了一样,不断在她的脑海里重复播放,干扰她的一切思绪和现实情境。

至丞喊她,她听见了,却觉得那声音极其遥远。她只是顿在那里,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等待着这一刻的暂停过去。

十多秒后,她又恢复如常,继续说道:“大概又是那些投资人吧。”

至丞没说话。

她有时候会突然跳脱出此时此刻,好像她的脑子里有另一个世界。

仿佛魂肉分离。

“你怎么了?”

墨茫然地抬起头,看他。“什么?”

“我刚刚和你说话,你有一会儿心不在焉,没理我。”

墨这时笑了,红唇绽开,那张冷冷的面孔好像忽然升起温度,叫人移不开眼。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至丞望着她,眼底有一丝担忧。

下车时,至丞拉住她,低声提醒道:“实在睡得不好,试试其他方法。安眠药还是少吃,别让我担心。”

墨握住他的手。“知道,放心。”

有风吹来,天边的云散开了,秋日的艳阳天,投射下细闪闪的金光,温暖极了。

就在两人无言的握手中,墨觉得自己离至丞很远很远,说不出的寂寞。

晚上,至丞和墨一起出发去酒店。

进了包厢,一桌人已经差不多坐齐了,杯碰杯,正在热闹。

都是王导在圈里圈外的朋友,其中还有几位是他长期合作的投资人。

王导将他们俩介绍给在座的朋友。

墨站在至丞后面,晃眼过去,离最近的好几副面孔十分眼熟,来不及分清谁是谁。

有人对至丞热情地招呼。“至丞,又见面了。”

熟悉的老烟嗓。

至丞快步过去同那人握手,墨紧跟着走过去。

“荣老板。”至丞喊道。

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孔,脸上笑着,目光却很深。

墨愣住了。

荣世看见她,也愣了一下。

他又浮上了那种温和的笑容,对她伸手。“你好,怎么称呼?”

墨犹豫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墨。”

王导邀他们入座。

墨坐在距离荣世最远的正对面。

荣世的头一直微微低着,只转头往两边人看,手里夹着烟,和他们说话。

席吃到中途,他将目光短暂落在墨身上。

他端起酒杯,对她示意了一下。

墨端起酒杯,遥遥回敬过去。

荣世问:“哪里人?”

“本市人。”

“听你说话倒是听不出。”

墨敷衍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开场白,一模一样的熟悉。

王导插了话进来:“小墨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她进我剧组的时候,是她第一次拍戏,一点没让我失望。剧出来了,她立马就火了。”

脸上不无骄傲。

至丞敬了杯酒,对王导说些客套的感谢话,将功名都挂给他。

有人在旁边打量墨,然后说道:“气质特别。”

王导在一旁介绍。“易老板。”

墨接收到暗示,她举起杯,敬了那人一杯,目光轻轻地递过去。“易老板。”

易立风对她淡淡的微笑。

荣世不动声色,又恢复那一种微微低着头的神态,和其他人说话。

墨仔细看了一圈,认出大半数的人,都是影视圈里的一些知名制片人。私下倒是没什么高傲姿态,喝起酒来,都很尽兴。

他们聊起历史,荣世从明朝元年说到民国末年,又从某位将军说到桌上的菜系,与那位将军的家乡有渊源。

墨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也没有完全听进去他在说些什么。她平时吃惯了清茶淡饭,这家餐厅口味偏重,她不喜欢。

至丞和邻座的几位制作人攀谈,不知不觉,两盅白酒已经见底。

墨挨过去,低声问他。“你还好?”

“没事。”至丞摇摇头,又点了支烟,转头和身边的制作人继续聊天。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红了眼,烟不停歇,云雾缭绕。

墨给自己倒了杯茶,坐着无聊,拿了至丞丢在桌上的香烟盒玩。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有一把低沉温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荣世离了座,姿态自然地绕到她身边来。

说话间,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沉,沙哑。说话语速好像慢半个拍,充满了掌控力,让人静下来,沉下心听他说些什么。

墨的身体僵在那里,迅速环顾四周,大家正闹得开心,都醉了。

她放下手里的烟盒。“拿着看看而已。”

荣世的手仍然搭在她的肩上。

“最近好吗?”

非常非常温柔。

墨垂下了目光,没有说话。

然后荣世轻轻的笑了,右手在她的肩上拍了两下,离开了。

他走到其他人身边,双臂亲热地搂住他们,端杯喝酒。

墨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临近深夜,散了场,大家往外面走。

王导一路陪着那位易老板。

荣世和至丞走在最前面,他们俩凑在一起说话。

墨跟在他们身后。

荣世揽着至丞,他好像对谁都这么亲热。

饭店门口有辆车在等荣世。司机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很灵活,面貌忠厚。他看见荣世出来,立刻下来拉车门。

司机一眼瞧见墨,跟着愣了一下,手抬了一下,又犹犹豫豫地放了下去。

荣世拍了拍王导的肩,同他们道别。

他往车那边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墨。

王导和易立风正站在她身边说话。

荣世张了张嘴,好像有点犹豫,又什么都没说。然后低着头,闲闲地上了车。

墨站在原地,佯装没看见,目不转睛地看着。

车在面前离开。

其他人正在道别,至丞看到墨被王导拉着说话,他走过来解了围。

然后他对墨说道:“我们还要再聊会儿,你要不要先去车上等我?”

墨点点头。

至丞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助理,让她和司机开车到门口来接。

墨上了车,助理拿了瓶水给她,问道:“丞哥今天又喝了多少?”

墨估量了一下。“四五两。”

助理从包里拿出一盒解酒药,说道:“丞哥根本不把身体当回事。”

“他最近酒局很多?”

“他天天都在喝。我给他整理的行程表里,许多人也不是和他谈生意的,可他说那些局不得不去。”

墨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她慢慢说道:“是为了搭人脉。”

助理叹了口气。

墨看着助理坐着的前座椅背。“你对至丞很尽责任。”

助理转过身,脸色喜悦,对她说道:“别看丞哥在外面一天变八百张脸,他是个特别护短的人,对我们都很好。”

墨淡淡的笑了一下。“你崇拜他。”

“丞哥教了我不少。”助理往她那边凑了凑。“他有能力,看人很准,捧谁谁火。”

墨就是其中那一个。

助理笑起来,小女孩仍然是崇拜的目光。

“他玩懂了圈子的规则。”墨说道。

有他的扶持,是绝好的机运。

手机忽然震起来,是一条短信。

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一句久违的问候。

[你还好吗]

她顿在那里。

车门被拉开,至丞弯腰钻进了车里,在墨旁边的位置坐下。

助理将解酒药和矿泉水递给他。

至丞吃下,放倒了椅背,躺下休息。

一路上,至丞没说话。

车开出去两三公里时,至丞忽然让司机停车。

他对墨说道:“我们聊一会儿。”

说完,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墨下了车,看到至丞的眼睛红红的,酒劲还没过去。

至丞有点累了,可他没醉。

他清醒地看到了晚上在饭局上发生的一切。

他对墨坦白问道:“你和荣世认识?”

墨也猜到他是要问这件事了。

她点点头。

至丞冷静的问下去:“什么关系?”

墨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躲开他锋利的目光。

至丞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回答。他又问道:“结束了吗?”

至丞一字一句的对她解释:“如果你过去有什么花边,你必须提前仔仔细细地告诉我,我和团队要根据实际情况去一一处理。”

墨看着他。“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如果对方是敏感人物,或者,你们之间有过一些敏感的记录,那么你需要向我坦白到足够私密的程度。”

至丞的脸冷得像一尊刻的雕像。

他对墨说道:“我不能让艺人被扒出来过分的黑料,前功尽弃。”

“嗯。”

至丞向她走了一步。“荣世就是那个敏感人物。他当年得罪了谁,你一定知道。”

“知道。”

“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没断干净的牵扯,我……”

墨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至丞没说话。

墨看着他。“我根本不知道王导和他认识,我也不知道……你和他认识。”

“我也没想到你们有过去。”这是至丞最意外的事。

墨皱起眉。“你这么紧张他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和他做朋友?”

“只要我和他之间没有利益往来,就没有关系,就不会得罪任何人。可如果,我和他做生意,影响到了一些人的利益……又或者,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感情牵绊,这些都会成为把柄,那些人会将你我视为和他同阵营的人。”

“既然如此,”墨冷冷说道。“你是为了他的人脉。”

至丞没有否认。

“左右逢源,你做得出神入化。”

“别讽刺我,当下可以帮你摆平许多事,全靠我左右逢源。”

墨对他坦白道:“没有什么要说的,一段糟糕的经历。你让我细细说给你听,也是太难为我。”

至丞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他这种人,不可信。”

那晚,至丞站在冷涩的秋风里,听了那段无比简短的唏嘘故事。

墨曾经因为工作与荣世有过交集,两人由此走近。

她热烈地迷恋着他。

过程中,项目出现问题,双方负责人争执不下。荣世那一方的负责人不想得罪Annie,于是转头咬定是墨办事不力,造成问题,要她抗下一切。

那时墨还未成为网红,收入全凭一份助理工资,生活拮据,无名无利,无路可退。

她曾想方设法恳求过荣世和Annie,请他们相信她,帮她一把。

所有人指责她的那一刻,荣世选择了沉默的默许。

墨因此决心辞职,离开Annie和荣世。

她明白过来,他从头至尾,既没有相信过她,也没有对她说过实话。

说到底,那时候的她,没有利益价值,没有名望,没有权力。任人欺负。

而手握名利权的他,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当中究竟,绝非此刻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

“为什么?”至丞轻轻问道。

明明知道这样的人,心极深,不可信,为什么仍然迷恋他。

“他给我父亲的影子。”她同至丞坦白。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是她儿时无法愈合的伤痛。

她曾给荣世手写情书,称他Daddy。

他笑话她写信作风老派,不能明白她心中热烈。

他始终从未重视过她。

墨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一个明星要如何才能永远站在巅峰,不落下去?”

“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至丞说道。“除非,在巅峰时全然退下,就是永远的神话。”

至丞的酒意已经散了,他这会儿觉出秋风的冷意来。

墨裹紧了外套,脸上有深深的疲倦。

他们彼此望着,直到双手冷地发颤,至丞终于放下了冷脸:“先回吧。”

墨上车前,至丞低低地对她说道:“墨,我们永远是同一边的,别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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