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是热身训练，为了让学生们在懒散了一个假期后重新恢复体能，付老师带着他们做了几段热身操，便让他们自己挑选各自喜欢的运动去活动筋骨。

男生们呼来喝去地跑去足球场和篮球场，女生们大都选择羽毛球、跳远、跳绳这种运动量不剧烈的项目。

徐颐从付老师放在体育馆门口的运动器械箱里挑了两把还算趁手的羽毛球拍，朱乐颜则去挑了一只羽毛球，朝操场的方向点点头，示意徐颐一起去篮球场旁的一片空地打羽毛球。

现在阳光明媚，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正好适合在室外打羽毛球。

操场边有三片篮球场地，十三班的几个男生在中间那块打篮球。他们都脱掉了统一的校服外套，露出里头各色的长袖卫衣。大红色的，宝蓝色的，草绿色的，他们撸起袖子，跑跑跳跳，在阳光下格外鲜活亮眼。大概这就是独属于青春少年的光华吧。

打了三四个回合，趁朱乐颜放下拍子、蹲下系鞋带，徐颐把羽毛球拍搁肩上，点评起旁边男生的篮球赛。

“刘亦阳不行啊，怎么被老王压着打？哎哟，顾岳这个子白长的？这都能被陈岭给盖帽了？”

“徐颐你好毒舌哟，被他们听到回来得怼你。”宋青青靠在旁边的篮球架下偷笑。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这老王今天怎么回事，跟陈岭搭档好像要上天似的，以前没见他这么嚣张嘛。哎哎，徐骏偷跑，刘亦阳快去防他！”徐眼越说越激动，直接叫了起来。

三个女生都一齐看向篮球场方向，谁也没注意有个人影正从他们背后偷偷靠近。

“啊！”宋青青突然惊叫了一下。

一个瘦瘦的男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伸出手迅速地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塞给她一瓶水。这显然出乎宋青青的意料，她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接住水，马上后退一步躲到篮球架柱子后。

“喂你干嘛呢？怎么又是你！”朱乐颜大声喝住他，随后飞快地跑到宋青青身前，狠狠推了把不断凑近宋青青的男生，双手叉腰，尽力挡住身后的宋青青。

又是隔壁十四班那个张翼！上学期宋青青只是偶然帮他指了一下路，他就打听到宋青青的班级，有时候会来班级偷看她，有次还在走廊上硬塞给她笔记本什么的。

“有病啊？上学期我们青青不是和你说过了她不喜欢你？叫你别去打扰她？听不懂人话？”朱乐颜气极了。

“就是！你快走！“徐颐也连忙过来帮腔。

隔壁十四班是整个年级唯一的理科班，里面的学生都是自愿参加开学前的理科考试再被选拔进来，因此班级人数没有其他班多，只有三十个。学校给他们配备了全校最具权威的理科老师，每学期都会由各科老师带领他们去参加各类理科竞赛。在这个年纪擅长理科的大多是男生，因此十四班也是妥妥的“男生班”，班上只有三个女生。

能进十四班的确会被公认为智商较高，但情商也不至于这么低吧？

朱乐颜看张翼不吭声也不走，拿过宋青青手里的矿泉水丢回给他，“我们才不要你的水，你自己喝去吧。下次你再敢来骚扰青青，我们直接去找你们班主任了！”

张翼没理朱乐颜，只顾眼睛看着宋青青，挠挠头，就是不走。

陈岭正运着球，忽然听到了朱乐颜的大嗓门，愣了下，转头向她们看过来。这自然打断了一群男生的节奏。

“怎么回事啊？张翼你怎么又来了？”打篮球的男生们顺着陈岭的目光转过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僵持，王冬辞第一个带着篮球走了过来。

“张翼你这就过分了，当我们班男生不存在？”刘亦阳作为班长很少说重话，这次明显也是有点生气了。

市五中其实并没有明令禁止学生交往。有些老师们其实早就能看出班上同学们的一些苗头，大都选择默契地不点破，影响到了学习则会私下谈话，严重的会找家长、上报学校。

就如李老师在高一开学时就明确在班会上说过这个话题，“现在呢，正是你们这群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也是过来人，该懂的都懂，是不禁止大家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的。但同时呢，我也希望大家能严肃对待自己学生的这个身份，不要让这件美好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学业、自己的前途。”

他还补充道，“虽然我不会主动告诉你们家长，但希望你们也能尊重我作为班主任的这个身份，彼此之间不要发生一些过分的、越线的事情，被我发现一定重惩，被其他老师发现直接上报学校。当然，如果你们碰到这方面的困惑也可以私下向我求助，我会保密的。”

十三班有时会和十四班一起打球、一起上兴趣课，又是一墙之隔，进出总会碰到，彼此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的。因此，大家多多少少都在学校里见到过张翼去找宋青青，每次宋青青说没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时，十三班的几个男生一齐走过来站在宋青青背后，无形中形成了一堵人墙，把场子撑得足足的。陈岭站在最边上，看了眼朱乐颜，仿佛若有所思。

“虽然咱们两个班关系不错，但你也不能这样欺负我们班女生吧？”这次刘亦阳直接摆出班长的架子，给他扣上“欺负十三班女生”的罪名。

张翼似是终于被说动了，冲他们摆摆手，“误会，误会。我先走了。”说完带着被退回的矿泉水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去教学楼。

朱乐颜松了口气，收回作鹌鹑状的两只手，去扶宋青青。

“谢谢乐颜。”宋青青微微脸红，抱住朱乐颜的一只胳膊，轻声感谢。

“不凶点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真是见鬼了。”朱乐颜还是气不过。

“是见鬼了，张翼大白天碰到你这只鬼了！”王冬辞笑嘻嘻地打趣。男生们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徐颐也在旁跟着笑，“必须的，要是朱女侠此时手里有把剑，你还不得唰一下直接一剑给他刺出去了！”

朱乐颜没好气地看着徐颐，净帮着男生说胡话。她看向笑得贱兮兮的王冬辞，眼珠一转，突然转身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夹在王冬辞臂弯里的篮球，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朝篮球场最远的角落扔去。

“哎哎哎，女侠饶命！”王冬辞呆住，赶紧求饶。男生们哄笑，一起朝篮球飞去方向跑去。

陈岭没走，留在原地，认真地看向朱乐颜的眼睛。

“你是，朱，乐，颜？”他刻意地咬清每一个字，好像在和她慎重确认名字。

“对、对啊，我中午和你说过的。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他这么严肃的语气，朱乐颜只觉莫名其妙。中午不是和他介绍过自己了吗？这家伙难道内里其实是条鱼，脑子只有七秒的记忆？

“……没有。”得到她的肯定答复，陈岭摇摇头，却在下一秒低头轻笑了一下，眉眼舒展。他没再接着说什么，转身朝篮球场跑去。

真是个怪人。朱乐颜心里嘀咕，拿起羽毛拍走去之前的位子，继续和徐颐练习羽毛球。

陈岭回到篮球场，努力跟着篮球跑，却好似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朱乐颜，朱乐颜，之前听到名字没细想，以为只是重名，没想到确实是她。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小女孩。时间太久了，记忆有点模糊，但他记得她那标志性的“藕节辫”。她总喜欢在脑后粗粗的马尾辫上用橡皮筋再圈出两节，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她乱晃的马尾辫都忍不住觉得像一根长长的、饱满的藕节。

刚进小学那会，他被老师安排和朱乐颜做同桌。那时候他很胖，皮肤又白，总被班级里其他男孩子取笑，还被他们取了个绰号“白馒头”。

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因为自己那会确实长得又白又胖，甚至一度觉得“白馒头”这个绰号也没什么不好，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班级里有几个男生看他不怎么说话，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软包子，有时趁老师不在故意路过用手肘打翻他的笔盒，有时趁朱乐颜不在座位上，故意打乱他的桌面，甚至有天在早操教室没人的时候，把他的书包丢在教室放垃圾桶的角落。

那时的他很自卑，不懂得反抗，只会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看到他们靠近自己的位置，下意识地会往后躲。

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有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

有一天的午休时间，他趴在桌上打瞌睡，没发现班里一个总是故意欺负他的男同学王超正偷偷摸摸地靠近他。王超在走到他身旁地时候突然把一瓶装着浑浊的水的瓶子扔给他。

他只觉有个东西像炸弹一样飞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头，身体往后躲。还是躲得不够及时，他的手臂被瓶子狠狠砸中。当时他害怕地一个字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地护着头，等待王超结束他的把戏。

王超得逞后一脸的幸灾乐祸，得意地连声高喊：“白馒头喝脏水会爆炸！爆炸！”

正好朱乐颜从教室外回来，看到这一幕，双眉一竖，站在教室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超，大声制止，“我们才不要你的脏水，留给你自己吧！王超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去找魏老师了！”

“什、什么找魏老师？我只、只是送白馒头一瓶减肥水，谁叫他长那么胖！”王超心虚，开始有点结巴。

“谁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还有，你嘴巴放干净点！”朱乐颜不饶人，气势满满地走过去把桌上躺着的水瓶扔回给王超。

王超总是喜欢给班级里的同学起各种乱七八糟的外号，毕竟还是小学生，大家吵几句、打闹一阵，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不再计较那些奇怪的外号。但陈岭被叫外号从来都不做声，每次作为班长的朱乐颜看着都怒其不争，但正主没说话，她却也不好说什么。

“朱乐颜你、你又要打小报告！你就是靠告状当上的班长！”王超气势渐弱，却仍红着脸争辩，不肯服输。

“等你下次能选上班长再来说我吧！”朱乐颜气势汹汹地把还在桌上滚动的瓶子扔进垃圾桶。

听到瓶子哐当一声被狠狠砸进垃圾桶，陈岭有被震撼到。他从不知道一个小女孩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大胆地帮他拒绝王超的霸凌行为。说实话，他后面压根没留意朱乐颜具体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在发光，一种明亮却不刺眼、强大却温柔的光芒。

再后面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好像在朱乐颜的映衬下，他眼里世界的其他角落都变成了单调的灰色碎片，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弃、遗忘。

记忆里小女孩的身影渐渐和朱乐颜的背影重合，她说话的声音、语气，在这一瞬间，让他觉得熟悉。

陈岭一阵恍惚。

后来呢？后来他好像轻声说了句谢谢，又好像只是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敢说。当时的他确实又懦弱又没用，陈岭在心里毫不留情地点评童年的自己。

在家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易怒的妈妈；在学校不敢犯错，考试不敢考太差却也不敢考太好，生怕被老师注意到、被找家长，哪怕只是一番对他的夸奖。每天两点一线，活得小心翼翼却无趣至极，像极了电视武侠片里那些路边谨慎求生的小乞丐，想要更多，却怕要得太多。

但，冥冥之中，他又遇到她了。

他的女侠，身怀利剑，身披光芒劈开灰暗的世界，驱散缠绕着他的黑暗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