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好，外教 Jen 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她才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我多管闲事？”趁着 Jen 在给大家分发这节课的材料，朱乐颜悄悄问宋青青。

“我觉得，他应该只是说你照顾朋友，”宋青青半捂着嘴，低声回，“因为母鸡是保护小鸡的嘛。”

“Hey girls, could you please do me a favor?”

外教 Jen 是个已经半头白发的老太太，开口的发音一听就是浑厚板正的英音，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伦敦腔，她就分辨不出了。她鼻梁上戴着一副有着厚厚镜片的老式眼镜，站在第一组旁边数边发材料。数了一会儿，似乎发现自己一个人不够效率，朝她俩求助。

“Sure. Let me help you.”朱乐颜马上答应，顺手接过她手里剩下的材料。她回头大致数了数每组的同学人数，和宋青青一起把剩下的材料分成三小叠，起身给到每组一排的同学，示意他们往后传。

“Oh, it\'s so kind of you! What\'s your name please?”Jen 本以为她们会帮她一起挨个发材料，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做。

“I\'m Leyan Zhu. You can call me Le-yan.”怕老外一时半会听不懂她的中文名字发音，她特意说慢点。

“Thank you Leyan.”

Jen 对朱乐颜表示了感谢，看大家人手都拿到了一份资料，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正式上课。

为了让每个在场的同学能理解她的英语，Jen 吐字清楚，刻意放慢节奏，在讲台上介绍雅思考试，还不时和大家有所互动。但被拉长到一个小时的课，总是难免会让人觉得疲惫，容易走神。

朱乐颜确实走神了。她看似认真地翻阅摊在桌上的雅思材料，大脑却不自觉地回想之前陈岭说的那四个字。他到底什么意思？我惹过他？没有啊，甚至他还欠我一顿饭呢。

可他真的很眼熟，我到底以前在哪里见过他？老李说他之前在隔壁省读书，我都没去过那里，不该见过他啊？

朱乐颜有时候就是这样，思考问题时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却越忍不住要去想，最后开始后悔为什么之前要白白浪费这些没有结果的思考时间，而不是在一开始去找解决方法。

难道他长得像哪个明星？她马上否认，自己不是追星女孩，最多就听听歌、看看F1比赛，除了这两样她并不会去多关注现下流行明星的动向。她晃晃头，想把脑子里毫无头绪的一堆问题甩出去，尝试集中精神继续听 Jen 讲课。

挨到下课，同学们齐声和 Jen 说再见。朱乐颜和宋青青整理好书包，一起有说有笑地下楼，走向校门口。

宋青青在校门口的的汽车站坐一辆公交就可以到家，和朱乐颜并不同路。

“青青你还是要当心着点哦，要是他敢在学校外还追你，赶紧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报警。”临分别，朱乐颜一脸不放心，严肃地关照宋青青。

宋青青倒是噗嗤一笑，她并不觉得张翼有这个胆子，“哪有这么夸张。下周轮到我们组做值日，记得周一要早点到哦，拜拜！”

朱乐颜点点头，走去自行车棚找自己的自行车。有个高高的男生站在她的自行车边，撸起袖子在搬弄着什么。她走近，原来因为比她晚来的车停得太挤，挤得她车的右侧脚踏不知怎么卡在了这个男生的自行车后轮里。她的车没解锁，他正提着两辆车的后轮尝试把它们分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早上我停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注意到……”朱乐颜赶紧凑上去想帮忙。她话音刚落，见那个男生立马站直了身体，似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一躲。

陈岭本来在专心挪车，没注意到周围来了人，还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把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往后退半步，略警惕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陈岭？朱乐颜愣住。

他刚才条件反射往后躲的那一下……她记得以前也有个男孩，在学校总是被欺负，和大家格格不入。每次有人稍稍靠近他，他就会像猫咪炸毛一样往后缩，那警惕的眼神……

陈岭？那个陈岭？那个，总被欺负的白馒头？

“陈岭，你是，陈，岭？”朱乐颜脑中电光一闪，手指着他，脱口而出。刚说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跟那天陈岭反复确认她叫朱乐颜一样怪异。

“哦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白馒头？”朱乐颜又问。

发现她直接叫了那时候让他反感的绰号，有点揭人伤疤的意思，朱乐颜再次解释，“就是，小学的时候，我和你是同桌。那个，在水运路小学，大概一二年级的时候——”

“记得。我记得你。”没等她解释完，陈岭弯弯嘴角，直视朱乐颜的眼睛肯定地回答，一脸认真。

朱乐颜一时有些发愣。还真是他！可是，可是他明明那会儿长得那么胖，跟自己坐一张桌子，他得占三分之二的空间。而且，而且他脸也不长这样啊……

是了！二年级的某一天，他上午没来，朱乐颜放肆地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桌子。中午他却匆匆地赶来学校，一言不发地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背起书包也没打招呼，直接离开了。

好像那天他一侧眉毛上贴了个邦迪，朱乐颜还以为他是赶着去医院处理伤口了。却没想到这一走，后面他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大家去问魏老师，只得到魏老师一句简单的解释，“陈岭家里有事，转学了”。

确认是儿时那位不告而别的同桌，朱乐颜瞪大眼睛，满脸震惊。刚才在课上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没想到答案在这里。

你那时候为什么受伤了？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转学了？是因为总是被同学欺负吗？现在怎么又转回S市了？

“呃，你……”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一开口却一时不知道该问哪句。她尴尬地站在那里，两只手手紧紧地抓着书包背带，脸上开始泛红。

两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站在车堆里，不取车也不说话。旁边路过了几个同学，好奇地瞅了瞅这两个僵住的同学。

“咳，有时间吗？还欠你一顿饭，一起去吃点东西？”陈岭看出她的不自在，率先开口打破尴尬。他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认真地对她发出邀请。

“啊？”朱乐颜惊讶于他居然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有点不习惯。“好，好的。麻烦你帮我搬下车，不好意思了。”

朱乐颜的爸爸妈妈都要五六点才能下班到家，本来周五下午的空闲时间也是她自由安排的，不需要和父母报备，晚饭前到家就可以。

陈岭点点头，示意她往后退一步，两只手各拎一辆自行车的后座，轻松地把它们分开。由于朱乐颜的车还没解锁、推不动，他干脆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提起朱乐颜的橙色自行车，放在过道上，再去解锁自己的黑色山地车。

“谢谢。”朱乐颜道谢，掏出钥匙，弯腰开锁，开完锁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去西边那个商场，可以吗？”陈岭也开了锁，回头问她。

“好。”总算有了个具体目的地，朱乐颜松了口气。她生怕陈岭会提出在学校食堂，或者附近的小吃店，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认识的同学或老师看到，还得费劲去解释，太尴尬了。她是被请客的，也不好意思拒绝。

还好还好，他选择了大商场。

她一脚踢开脚撑，先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口走去。陈岭随后推出他的山地车，跟在后面。

他口中学校西边的那个商场，在五中读书的学生都知道。距离学校很近，走过去也就大概十分钟的路，一到周五会有不少女生约着去那里逛街，朱乐颜当然也去过。

“回家了？”李老师正好从校门口的保安室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跟自己正要走出校门的两个学生打招呼。

“啊是的！老师下周见！”朱乐颜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了李老师，被吓得一个激灵，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对李老师说完再见，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加快步伐走出校门。

苍天啊！朱乐颜内心仿佛过山车般刺激。难得单独和一个男生一起走一段路，就被老李抓包了，他不会多想吧？只是两个老同学多年后偶然碰上，一起叙叙旧，不算单独约会吧？

明明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叙旧……朱乐颜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虚。

“老师再见。”身后陈岭淡定地和李老师打过招呼，也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

朱乐颜不敢回头，生怕被李老师注意到他俩真是往一个方向一起走的，蹬上车便往学校右边冲去。

陈岭刚右腿跨上自行车，就见前面的姑娘头也不带回地飞速逃离现场。看着她卖力骑车的背影，他不禁弯了下嘴角，有点想笑。

还是老师的那个乖乖学生。

他记得那会儿朱乐颜是班长，班主任魏老师给她布置的任务，她总是一丝不苟地去完成，态度非常端正认真。黑板报、值日、校园包干区，都是由她带头去发动其他同学。她学习也好，期末考试都是满分。

看到她似乎仍是以前那个她，陈岭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仿佛时间倒退，他看见一个小胖子隔着十步远，默默跟着前面左右摆动的藕节般的马尾辫，放学走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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