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宋深有些胆战心惊，这种恐惧不是物理层面的害怕，而是心灵深处的恐惧。

他瑟缩在简易的床架上，无声的寒风吹刮过他削骨嶙峋的脸颊，干涸的血痂透着股隐隐的疼痛感。

随即他浓密的双眉紧紧的皱缩在一起，干裂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嘴里念叨的是：“越儿，越儿。”

远处，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好像在寂静的夜晚能够嗅闻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蓦地，宋深睁开眼睛。只见他的一双眼睛如鹰般锋利，如初冬般冷冽。他只是悄悄地起身，猫着腰来到长官的军营包外头，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地交谈声：“长官，看来这场战役是无法在维持下来了，不如就留下这些壮丁，咱们先逃到帝都去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若是如此，我该要被遗臭万年哩。”长官听后，长叹一口气，语气里还带着无奈与沉痛。

“长官，名声和命哪个重要。现下，能支撑我们的粮食不足三日，弹药也在一周内要被用尽。若是再不想着后路，那么你我等待的便是被刘瞎子一枪击中，一命呜呼哩。”一旁的人劝道。

“唉，我这一生，算得上是一生戎马，却是栽倒在这小小的刘瞎子上。”长官颇有些不甘心地又说道：“不如再支撑三日，要是还是无法结束这场战役，那么就当回逃兵。”

躲在外头偷听的宋深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已是麻木不仁。他悄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突然开始大笑，天空也在这时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无数的雨珠滴落在他的嘴里。

他尝到了微苦，尝到了痛苦，尝到了绝望，尝到了癫狂。他用发白的舌头用力地舔舐自己的上颚，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现出来。

他的脸上显现出疯狂的神色，他突然拿起放在床架旁的黑色军枪，站在如瀑般的雨水里。滂沱的大雨下，他的黑发被雨水浸润，漆黑的眉毛和狭长的睫毛上挂着透明的水珠，他大吼着：“起来呀，打他娘的刘瞎子措手不及，你们还想不想活命哩。”

周围的人都被他这一动静惊醒，嘟囔道：“打啥打哩。”

宋深却是什么都不管，他拿着黑漆漆的像是能吞噬人的枪口对准抱怨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他娘的废什么话，还想不想活命哩。”

一时间，大家都鸦雀无声。宋深又吼了一嗓子：“现在，你我都清楚，城里的粮食就只够支撑我们吃三天，弹药则是一周内被消耗殆尽。你们现在在这里睡觉，明天说不定就死在这片废土里，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不如现在打个刘瞎子出其不意，兴许有个活路。”

这时，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起身，他们手里捏着如千斤般重的军枪，脸上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神情。

有人爆发出如洪钟般嘹亮的声响：“给他娘的冲，大不了一死。”

浩浩荡荡地人群重新挤到狭小的战壕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枪声，深夜里的战役被点起。

深夜，刘瞎子的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们意料不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宣战。

这场战役持续了一天，到早上天空泛白露出鱼肚白之际，才算是告一段落。宋深的手因为用力的握枪，已经是伤痕累累，破败不堪。他漆黑的脸上，只有鲜红的血迹彰显着他还活着。

他抬头看着远在天际的太阳，倏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大喊着丢掉戴在脑袋上的帽子，皲裂的嘴唇因为大笑被撕裂开一道道小小的口子，还再渗血。

“啪”的一声，一枚如风般迅速的子弹忽然射中宋深的胸膛；他却是毫不在意，还是张狂地大笑着，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一边笑着，一边倒在地上，微微抽搐后，一双眼合上。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只感觉到了温暖，像是浸入在热水里的温暖，像是李子越对他笑的温暖，像是割收金黄的太阳下焦黄色的麦穗的温暖。

“啊，原来这就是俺最开心的时候哩。”宋深的意识开始堕入无边的黑暗，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人生在世，苦痛多，磨难多，泪水有，欢笑有，有聚有散，才构成这场算是短暂算是漫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