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一天天流逝，鹤鸾来这里快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两人有过多的交流。

她们是彼此在医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天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需要透析的日子，阿才和陈姨会来。其余时间，鹤鸾会吹长笛弹钢琴，而施眠不是站在走廊望向远处，就是杵在阳台看星星，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那款赛车游戏。

一个看似平凡的夜里，鹤鸾的笛声缓缓拉进了俩人的距离。

“怎么还没睡？”施眠靠在栏杆上，小臂上的袖子被卷到关节处，右手很白净，左手却有些惨不忍睹。

是多年透析留下的痕迹。

鹤鸾没有理睬施眠，眼部扑闪的翅膀掩盖住了鹤鸾的神情，她演奏时总是那样专心致志，不会让任何事物打断她的曲子。

施眠从未听过这么陶醉的声音，被她刻意遗忘掉的往事破天荒地从厚重的泥土里奔涌而出，伴随着曲中高.潮的降临，施眠眼眶湿润了。

“今晚有流星。”曲终，鹤鸾气息有些不稳，但语调依旧乖顺。

她们静静地望着对方，月圆之夜似乎比往常亮些，鹤鸾可以清晰地看到施眠眼底将要滑落的泪滴，还有被死死咬住而发白的嘴唇。

一阵冷风吹过，鹤鸾缩了缩脖子，她慢条斯理地放下长笛，起身与施眠平视：“外面风吹的冷，关上门进来吧。”

鹤鸾很懂事地转过头去，施眠趁机擦掉眼底不争气的泪水，麻利地关上门，带着丝丝寒气回到屋子里。

施眠背对着鹤鸾侧躺在床上，暗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叫施眠，施法的施，不是失去的失。”

鹤鸾没有回应，施眠知道她有在听。

“十几年前我被选进了省田径队，14岁国家二级运动员，16岁国家一级运动员，我那时的目标是田径健将级运动员，可在十七岁那年，我得了急性肾衰竭。”

鹤鸾呼吸一滞，悄无声息地抓紧了被褥。

“我很幸运，在将死之际匹配到了合适的□□。”

施眠说着，手伸到后背，揉了揉自己的腰，翻了个身。

鹤鸾两腿之间夹着被子，怀里也抱着一团，湿硬的床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夜色下施眠的眉眼柔和，刺挠的脑袋蹭了蹭枕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施眠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二十岁那年，施眠的肾移植很成功，离开田径队有些年头了，这几年她自己也仗着天赋异禀没好好念书，再去参加高考可能连大专都悬，她拿着父母两头的生活费浑浑噩噩地过着平淡的日子。

平淡的日子里最缺乏的就是刺激，她因为短视频了解机车，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施眠用这几年存下的生活费买了人生中第一辆机车。

人一旦体验到快感，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施眠亦是如此。

每一个压弯几乎都与死神擦肩而过，耳旁呼啸的风吹响起世间最激烈的乐曲，冲过终点的欢呼声是最好的赞扬。

压弯需要很好的腰力，这对于刚换肾的施眠来说是一大挑战。

阿才每次都会心惊胆战地陪施眠练习到深夜，手机上的界面始终显示着120，不是阿才质疑施眠的实力，而是施眠的身体很难不让人担心。

机车大大缩短了施眠新肾的使用时间，一年前，施眠体检出了慢性肾衰竭。又要等待□□。

这次施眠显得十分淡然，一开始仗着自己有存款，住了将近一年的VIP病房，直到积蓄被花得差不多，才降级来了这个双人房。

施眠的父母早在施眠年幼时离婚了，自打施眠的父亲再婚，双方都会给施眠一笔生活费，加在一起也算高昂。

玩机车那些年施眠也赚了些小钱，但不足以支付半年的VIP床费。半年前施眠母亲突发脑梗去世，遗产全部由继父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继承，施眠一分钱都捞不到。

施眠是个好面子的人，阿才一开始打算让施眠住回普通病房，但施眠死活不同意，无奈只能往双人房那商量。

好说歹说后，施眠终于妥协了。

余下的存款，双人房也住不了多久，精打细算也只能再过一年好日子，施眠心里早就想好了，一年之后匹配不到□□，自己就干下床底下拿瓶DDW。

“公立也有好的病房。”鹤鸾轻声说。

施眠鄙视地看了一眼鹤鸾：“我又不是将死的人，公立医院不收我。”

“喂，你不是说今晚有流星么，现在这大半夜的连个影子都没有。”话风一转，施眠在鹤鸾眼前挥了挥手。

鹤鸾缓缓眨眼，亮晶晶的眼眸微微一动，轻柔的嗓音低声喃喃：“万一阳台那看不到呢？”

“靠，那我白说这么多打发时间了。”施眠用脚踢匀皱成一团的被子，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哈欠。

众所周知，哈欠是会传染的，而鹤鸾，连打个哈欠都矜持极了。

施眠瞅着鹤鸾那小模样，心底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微妙，用她脑子里的文字道不清那抹奇异的情绪。

施眠本打算就这样睡了，可谁知闭眼的一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另一颗稍大的流星紧随其后。

施眠咋咋唬唬地起身，赶紧跑到阳台边站着，双手合十，不知道许了些什么愿望。

鹤鸾望着天边逐渐远去的流星，盘腿坐在枕头上，病服扣子解开了一两颗，修长的手指一上一下，优美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流动。

施眠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愿望，睁开眼。

皎洁的月光笼罩在她们身旁，夜空中最亮的繁星闪烁着自己的光辉，记载着年华岁月。

静谧的夜晚被跳动的音符打动，鹤鸾白皙的皮肤透亮，似是能吸食璀璨的月光。

《小夜曲》，施眠这回立马听出来了。

鹤鸾眼睛闭着，陶醉于一个个音符当中，浑然不知施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精致的小脸在看。

鹤鸾的双唇很饱满，特别是上唇的那个唇珠，看上去好好亲。施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段文字。

“操。”施眠在心里暗骂自己臭流氓。

一曲落幕，鹤鸾微微喘气，胸腔小幅度地起伏让施眠有些担心：“你没事儿吧？”

鹤鸾摇了摇脑袋，把长笛收回包里。

“睡吗？”

《小夜曲》的余温还在，烘托着鹤鸾的声音也有些梦幻，施眠晃神，又连忙点头。

鹤鸾见施眠样子有些奇怪，乖巧的嗓音回荡在施眠耳旁：“你又怎么了？”

“啊我我我，我有点太困了，神智不清。”施眠躺回床上，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含糊地说。

“哦。”

不知为何，一个普通的单音，却让施眠听出了一丝坏事得逞的狡猾，施眠露出脑袋去偷看鹤鸾的神情，只见那人乖乖地阖上眼眸，仿佛已经沉浸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