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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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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德十七冬,晋王攻至临关,雍城守关都尉率三万精兵前去支援,留雍城知县独自守城。雍城知县加大征收赋税,征收土地,苛捐杂税繁冗复杂,百姓交不出钱,大批官兵就闯宅搜刮民脂,百姓民不聊生。

江柳钦身子早已痊愈,如今江老爹的私房钱和一些米粮全被官府夺去,家里日子越来越难熬,冬日没有收成,只能挖点地瓜充饥。

日子还能勉强过着,弟弟每日吵着要喝粥,要吃白米饭,这时江老爹就会默默去他屋里,拿出藏在柜子底部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有一小把米。锅里咕噜咕噜热气腾腾地煮着,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饭香,锅里一大半都是水,只有少量的米,那是给江老爹他自己和他的儿子吃的,江柳钦和江母只能分点米汤就着地瓜吃。

这些吃食已经比一些人家好了许多,白日里江柳钦会跟着江母去山上挖地瓜,去城里卖些钱换点米吃,顺便她去打听打听最近形势如何,城门何时会开。可如今米价疯涨,普通老百姓根本吃不起。

渐渐的,山上的地瓜野菜早已被挖光,土地一片荒垦,今年冬天降霜厉害,许多庄稼都糟了殃,害了灾,百姓闹饥荒,官府不管,反而继续征税,大肆宣扬军中粮草、军备、战马军饷都需要花销,让百姓们借此报效国士。

江柳钦家中已揭不开锅,弟弟日日哭闹说饿,到了后几日都已无力气开口说话,毫无生气地倚在江母怀里。家中早已没有存粮,饿极万分不能忍时,江柳钦就啃树皮,或者挖土里的昆虫吃,再猛灌一些水让自己有饱腹感。

除夕那夜,城边传来紧急的号角声,战事加急,雍城四处征兵,秦子凌义无反顾背上行囊踏上了行军之路,临走之时递给江柳钦一包黑乎乎的东西,里面是一些硬邦邦的干饼。

江柳钦鼻尖一酸,把东西塞回他手里,佯作生气道:“这么硬!你让我怎么吃嘛!拿走拿走!”

秦子凌也不恼,眼睛亮晶晶的,温声道:“军中自是有吃食,还比这好着呢,放心吧!”

仿佛又回到以前父兄征战时,她担忧的不行,急红了眼,他们也是这般无奈地笑着,对她说别担心。

沙场上刀剑无眼,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前仆后继,看着秦子凌毅然决然的背影,她也只能在心中祈祷,说声保重。

家里突然来了个身着异服的老妇人,脸上全是褶子,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上下打量着江柳钦,江老爹脸上堆满了笑容,忙着招呼那个老妇人。老妇人手里拿着江流玉的生辰八字,端详了许久,满意般点点头。

晚上家里,不知是为了招待那个老妇人,晚饭竟然有了粥,虽然很清,不过对于现在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佳肴。弟弟看到后两眼发光,正准备端起碗吃,被江老爹猝不及防地使劲拍了下手,随即把那碗清粥递给江柳钦,对我一脸谄笑。

她顿时心下一沉,盯着那碗粥,谨慎了几分,事出反常,还是小心为妙。江柳钦推辞道:“给弟弟吧,他还在长身体呢!”

江老爹连着一直好言好语哄着她吃下那碗粥,她不肯,连连拒绝,正欲走出屋内,江老爹一把死死拽着她,她意识到不对,使劲踢向江老爹的裆,一口朝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下去,他一吃痛,顿时松开了她,她快速往外跑,正当她就要跨出门槛,江老爹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她急忙死踩他的手,突然背上一记棍棒打来,是那个老妇人。剧痛铺天盖地袭来,她昏倒在地,迷迷糊糊耳边传来他们得逞的声音。

“鬼媒婆,八字一撇,您看,刘府那边说好的彩礼……”

“你且放心,少不了你的。”

江母啜泣声再次萦绕于江柳钦耳边,她已渐渐没有意识,只听到丝丝的余音。

冥婚。

次日,冥婚阵势浩大,传的满城风雨,刘家嫡子早逝而未娶妻,雍城有位名声响亮的阴阳先生说,刘公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却英才早逝,无妻无子,恐有遗憾,继而怨气升天,会闹得刘府家宅不得安宁,应为他娶得一位新妇,正好来冲冲喜,与怨气抵抗。

刘家老夫人连忙托人去办,便找到了八字合适的江柳钦,刘老夫人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涨些彩礼,毕竟也是自家养了好些年的宝贝女儿,没想到她那爹一口便应下了。她也没有多想,就请大师进行占卦,作法烧香,请示神灵,缝绣冥衣,举行合婚祭,将她那可怜的儿与那位姑娘并骨合葬。

到了时辰,众人将棺枢起出,高高扬起的花红纸钱在空旷的街道中格外醒目。街巷锣鼓声、唢呐声肆意响起,队伍前头抬着一座纸轿,随后跟着一座棺椁,里面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江柳钦使劲用那把短刀划着棺椁,那把短刀是秦子凌给她用来保命的。她不敢转头去看那具冰冷的尸体,密封的空间弥漫着他身上的尸臭,空气稀薄,她不禁作呕,强忍着不适,拼命地敲打着棺盖。

她几乎绝望了,逐渐没了力气,可她并不屈服,世俗对女子苛刻,责骂女子是赔钱货,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是红颜祸水,他们凭什么可以随意牺牲女子为代价去满足他们那愚昧可笑的安然自得?

她不停地用那柄短刀使劲凿着,由于长时间的缺氧速度变得缓慢起来,但她不肯放弃,哥哥还在等她,爹爹、阿娘乃至谢家军三万英魂还在等着她。

突然她感到翻天覆地之感,疼痛透过四肢百骸,不远处的战火朝着雍城城内袭来,棺椁随着炮火瞬间在空中翻转,继而猛地炸开,尸体随即跌落在地,人群惊慌失措,纷纷逃亡。

江柳钦猛呛一口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四处战火纷乱,城外仍有不断的炮火连连袭来,到处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遍地都是残肢断臂,传来悲戚的惨叫。

江柳钦缓缓爬了起来,藏在一处隐蔽的角落,提防着随时冒出的炮火,看样子,雍城就快要失守了。

炮火时而连续时而间断,大片土地早已变得焦灼,寸草不生。从刚才至此刻,她就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小短丁,衣服破破烂烂,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是刚刚被那群小乞丐围殴的小姑娘,她饿极了,便去偷他们手里的地瓜,结果没偷成,就被打了一顿,江柳钦看她可怜,便帮她赶走了那群小乞丐。

“我可没吃的啊!”江柳钦说道。

小姑娘笑着。

“你爹娘呢?”她又问道。

“死了。”

江柳钦缄默。

之后她任由小短丁跟着她,饿了就剥树皮吃,树皮吃完了就吃叶子,到最后树都被难民们薅秃了,她就带着小短丁吃观音土与蒿子草。也许身处乱世,有人共患难也好过孤身一人面对这世间的龌龊。城外仍然战火不断,为了躲避炮火,她带着小短丁躲在一个洞里,里面有很多难民。

某天深夜里,一个小伙子迷迷糊糊起来方便,听到不远处窸悉窣窣的动静,疑惑往那个方向一瞧,地上生着一团火,周围还掉着几个骨头,一看个头像是头野兽的枯骨。

他询问道:“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洞里人被这动静吵醒,看到那团火,闻到空气中的肉香,纷纷上前一探究竟。一瞬间,难民围满了那群人。

“你们哪儿来的野兽,在这偷吃,也忒不够意思了吧!”其中一个愣头青不满道。

周围肉香肆意,不少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中一人觉得不对劲,变了脸色,颤颤巍巍问道:“对了,你们家孩子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一阵唏嘘,他们瞬间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野兽的骨头,而是人的!江柳钦倏地胃中翻江倒海,踉跄着走到洞口扶着岩石,忍不住弯腰作呕。

那群人是邻里两家人,整日里饥肠辘辘无法忍受,便一同商量着算计,互换自家的孩子以免不忍心下手。

这种事有了第一个尝试的,就会有接连不断同样的事发生。人之将死者,刚一断气就被拖走分食,街道边饿殍遍野,难民们就会争相去抢那些残尸吃死人肉,易子而食在此时此刻也就不再罕见。

可某一天,那群为了生存而放弃道德伦理丧心病狂的人打起了小短丁的主意。他们趁江柳钦外出寻吃食时,把饿得面黄枯瘦的小短丁捂住嘴拖走,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

她回来发现小短丁不在,四处寻找,心中生出一股寒意,街巷中处处透出死水般的寂静。恍惚间听到哭喊声,江柳钦脑袋嗡嗡作响,寻着方向狂奔而去,在一个街道拐角处的破败卖猪肉的铺子看到了那两人。

小短丁无助绝望地哭喊着,那三、两人使劲地把她按在地下来回拖拽,地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每挣扎一番,其中一个满嘴胡子,身材彪壮的汉子就使劲往她小腹猛踹一脚。

江柳钦捏紧手中的弹弓,那本是她寻来给小短丁的小玩意儿,想着拿来让她转移点注意力,这样也许就不那么感觉饿了。

她俯身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举起弹弓,满眼通红,狠狠地对准那个汉子。

啊——

传来汉子的惨叫声,他捂着他的一只眼,那只眼球已然被那块石头击碎,鲜血淋漓。

剩下一人停下动作,寻声望来,看到一个手拿一支不过孩童玩的弹弓的小姑娘,娇小弱质,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碾碎。两人相视一笑,起了歹意,缓缓向她逼近。

“臭婆娘!敢瞎老子一只眼!”汉子恶狠狠切齿道,随即仰头示意,“上!”

他们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江柳钦,如洪水猛兽般袭上,一边对她拳脚相向,一边咒骂,犹如野兽扑向猎物般撕咬在一起,他们将她摁在地上拉拽,用脚来回碾压她的手,撕扯她的头发,发出令人作呕的阴笑。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汉子捧起一块大石头,用尖锐的一头狠狠朝江柳钦头上砸去,欲一击毙命,以泄心头之恨。

他们死死踩住江柳钦的脊背,她不停的挣扎,他们控制不住,便俯身狠狠地抵着她,不让她反抗,地上的少女渐渐不再动弹,汉子得逞一笑,这一石头砸下去,必死无疑。

天空雷鸣一闪,空气湿润起来,巷中青石墙染上了浓浓的雨痕,猪肉铺子外雨声淅淅沥沥,炮火被这漫天雨水浇灭,雍城不再烟雾缭绕,只剩下一座座焦黑腐朽的废墟。

街道横尸遍野,血水与雨水交织于一处,缓缓流向城郊的小河,整座城透着死一般的荒凉与悲戚。

一堆尸体中,缓缓爬出一个少女,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眸间散发着冷厉,浑身是血,满脸虚弱,大口大口地喘气,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刀,如同它主人一般,血红浸染着它银色的通体,刀尖血滴如泪。

江柳钦冷眼从那群人的尸身上踏过,抬手擦拭额上的血,朝小短丁走去。

小短丁已昏迷在地,她轻轻抱起小短丁,江柳钦一瞬间感觉到濡湿一片,小短丁背上全是血,她小心翼翼背着小短丁。

一大一小的影子在月光下重叠于一处,在寂静的雨夜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夜深人静,雨停了。

江柳钦背着小短丁缓缓走着,她这才渐渐生出后怕,她并不会武功,江老爹从前打她时,她便无力与之反抗,而方才那两人纷纷对她下死手时,她拼命挣扎,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活着,欲望越强烈,她就越不服,秦之凌的那把短刀又救了她一次,她装作筋疲力尽的样子,任那群禽兽打,在石头就快要砸向她的那一瞬,她猛地偏头,狠狠咬住那只抓住她的手,猛踹汉子的裆,拿起刀子拼命砍去,与他们厮打一起,短刀刺破胸膛,血,喷涌而出。

手中仿佛有液体流动,温热而粘腻。

她轻唤:“喂,小丫头?”

回应她的是雨夜中的丝丝凉风。

她眼含着泪,唱起了母亲儿时为了哄她睡觉的那首曲子。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

明月高高悬挂于天,皎洁明亮,骤雨过后薄雾漫天,少女悲戚的歌声在这空旷之处显得空洞嘹亮。江柳钦哽咽着,四处静谧万分,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得知谢家噩耗的那个夜晚,亲人都离她而去,留她孤身一人,一辈子困于高高的宫墙之中。

潇潇风声卷起落叶,清扫地上的浮尘,她心中情绪难忍,散落于风中,无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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