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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三)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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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参商万万没有想到,阿幸不仅没有问题,反而还是个神童。

五岁作诗,十岁出口成章,日诵五车,过目不忘,甚至倒背如流。

同村人皆大为震惊,称阿幸为文曲星下凡。

阿幸十一岁这一年时,李参商已经将镇上夫子的藏书都借了个遍,夫子劝他:“阿幸这孩子,适合送到长安去,长安有位叫书墨的夫子,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藏书足足有千本。不过这位夫子收徒讲究一个缘,若无缘,即使是当今太子也不收。”

李参商回到家里,满脑子都是长安这两个字。

金龙岂非池中物,阿幸终究要到大地方去。

他做下决定,回屋装点行李,带好盘缠。阿幸见了,好奇地问:“你要去哪里?”

李参商说:“去长安,我们一起。”

告别了乡亲,告别了邻居大姐,李参商带着阿幸离开了家乡,踏上了漫长的求学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饱经风吹雨打,艰苦万分。

一个月来,阿幸只有在看到城门时抱怨了一次:“倘若夫子不收我为徒,我便再也不要来长安了。”

孩子气十足。

李参商宠溺地笑了笑,抬头望向城门,眼底隐约有几分惊艳。

这便是长安啊,仅仅是两扇城门,就远远超出了李参商从前的想象。

不知爹娘年轻时有没有到过长安,有没有感受过站在高大城门之下的深深压迫感,有没有亲身体验过城中的繁华。

守城士兵拦住二人,领头的神色古怪,不过李参商正暗自感慨,并没有注意到,反而是阿幸细心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微微蹙起眉头,心下留了个神。

“进去吧。”

李参商回过神,连忙道谢,牵起阿幸的手,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长安城。

如临仙境。

梦中的长安城抵不过现实的长安城十分之一,宽敞的中心街道,即使五辆马车同时驶过也不显逼仄。此时已是午后,街边仍然被商贩们挤得水泄不通,摊位挤着摊位,从东头一直向西,看不到尽头。

街上行人衣着考究,男子腰间佩玉,女子头戴步摇,如同天上仙,不似尘世人。

李参商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边走边四处张望,直到被阿幸扯了下袖子,李参商动作一停,这才发现自己险些撞到柱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阿幸,你喜欢这里吗?”

阿幸因为方才领头士兵的神色而留了个神,一路上不动声色地察觉到了不少隐秘的、打量的目光,想说不喜欢,但李参商眼中藏不住的兴奋和向往,迟疑片刻后轻轻点头。

李参商高兴地说:“那今后咱爷俩就定居长安。”

“阿幸饿了吧,走,带你先吃点东西。”

视线扫视过街边的商铺:“去哪吃呢……”

“这里怎么样?”李参商指向一处酒楼,大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飘逸的字:桃花源。

“两位客官里面请,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李参商掏着袖子中的银子,“先住上三日,再来点店里的招牌菜。”

店小二应下,领着两人寻了处角落里的空位坐下,“客官稍等。”

“等等。”

李参商唤住店小二,客气道:“我想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书墨先生住在何处吗?”

店小二的目光在阿幸的身上停留一瞬,眸光一闪,了然地笑了:“是想拜先生为师吧!先生就在城西的翰墨书院。”

“多谢。”

李参商喝了口茶水,不经意间与其中一个男子的目光对视,他本想客气颔首,却不料对方竟躲避似地移开了目光。他心下奇怪,眸光微动,又与另一男子的目光相撞,而这人的反应与上一人的几乎完全相同。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堂中竟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他和阿幸,包括在柜台后拨动着算盘,时而撩起眼皮偷觑他们一眼的年轻老板。

莫非因为他们是外地人?

可又不太像,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个熟人。

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许是他太敏/感了,李参商心想。

用过饭,李参商卸下了行李,只带了银子便和阿幸走出了桃花源。他花了大笔钱买了套文房四宝,打算献给书墨,即使阿幸无缘拜其为师,也想求书墨指点一二。

他一介粗人,大字不识一个,只会做些粗活,对武是了如指掌,对文那是一窍不通。

听说文人能考取功名,还能入朝当官,前途无可限量,阿幸聪颖非凡,若能得书墨指点,兴许也能考取功名呢。

到那时,李参商就死而无憾了。

他满心欢喜地来到了翰墨书院门前,书院位置偏僻,几乎听不到闹市的声音,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李参商上前敲响大门。

“咚咚咚。”

“咚咚咚。”

……

无人开门。

李参商疑道:“莫非先生不在?”

“找我何事?”温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李参商倏地转身,惊喜道:“书先……”

他笑容微顿,语气迟疑:“您是书墨书先生?”

许是方才在桃花源里一通胡思乱想,才导致此刻的他有些疑神疑鬼,他分明注意到,书墨在看到他时下意识飞快地瞥了眼他身边的阿幸,随即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李参商读不懂。

书墨颔首:“是我。”

李参商暂且将其他的事情放在一边,心中讶异,他还以为书墨是位老先生呢,没想到那么年轻,看样子只有二十多岁。

他并没有因为书墨年轻从而怀疑或怠慢,依旧恭敬:“略备薄礼,请书先生笑纳。”

书墨微微一笑:“人我收下了,东西便不必了。”

李参商一时没反应过来:“求书先生指点……”

他猛地反应过来看向书墨,又欣喜地看向阿幸,激动得脸通红:“多谢书先生,多谢书先生!”

他太激动,没有注意到书墨脸上的笑意极淡。

书墨道:“阿幸,进来吧。”

阿幸忽然抬头,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幸?”

李参商激动的情绪渐渐冷却,对啊,书墨是怎么知道的?

书墨面不改色:“方才他唤过你的名字。”

阿幸面无表情:“没有。”

他又问:“正常来说,旁人都会将我们认作父子,你应当说‘你的父亲唤过你的名字’才对,可你似乎知道我们不是父子,为什么?”

气氛略微僵硬。

李参商轻轻碰了下阿幸的胳膊,赔笑道:“许是我方才无意间唤了你的名字被先生听到了。”

“阿幸,你快跟先生进去吧。”

阿幸闻言看向他,眸子平静,毫无波澜。他定定地看了李参商许久,终于点点头,跟在书墨背后走进了书院。

书墨忽然道:“回去的路上不要搭理任何人,尤其是道士。”

李参商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应下了。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阿幸突然回头,隔着窄窄的门缝,遥遥对望。

李参商独自一人走在陌生的街上,心中难免感到寂寥,可一想到阿幸成为了书墨的徒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便一阵激动高兴。他路过一间成衣店,看到里面的孩童衣裳十分漂亮,就进去给阿幸买了许多件衣裳,各种尺寸的都有,能一直穿到十五岁。

回桃花源的路上,他被一个算命的道士唤住:“等等。”

李参商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旁人,不确定地反问:“我?”

“对,就是你。”这道士长相普通,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你满面红光,看来是有大喜事。”

李参商无端想起了书墨毫无来由的哪一句叮嘱,本想走,却因下一句话驻足。

“从你出生起,你的梦中就总是出现同一个人。”

李参商面色微变。

道士压低声音:“你想见到他吗?”

“我……”

道长笃定道:“你想见他。”

“他也想见你。”

他不给李参商拒绝的机会,从袖中掏出一枚镜子:“今夜午时,将这枚镜子平放于月光之下,你便能在镜中见到你想见的人。”

李参商心中动摇,可潜意识里又觉得不该接过来,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良久后,终于缓缓接了过来。

打更人又一次敲着锣在楼下经过,李参商毫无困意,右手摩挲着镜子,抬眸望向窗外的月光。

几息后,窗台上凭空出现了一枚镜子。

月光映在镜面上,镜面如同平静的水面缓缓掀起涟漪,一道黑色光束突然射出,直直射入他的眉心。

脑袋猛烈剧痛,像是一把刀子插在脑袋里乱搅,痛到神志不清,眼神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李参商浑身大汗,如同刚从水里走出来一般衣服湿透。他的眼神变得清明,变得哀伤,变得愤恨。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本是天上的仙童,因为和另一个仙童违反天规,被罚到凡间渡情劫,如今正是他们的第七世。他成为了李参商,而雨枝变成了阿幸。

那个道士,分明是他们恨不得千刀万剐了的方圆。

以及……书墨。

文曲星君,天权,竟也下凡来到了长安。

他不认为这是巧合,否则天权怎么会知道阿幸的名字?天权在看到他和阿幸时眼里的复杂情绪是惊讶,是不忍。

他又一次来到翰墨书院,重重敲响了大门。

里面的人似乎知道他会来,很快便打开了门。

天权无奈:“我不是叮嘱过你回去的路上不要搭理道士吗?”

他眼眶通红:“雨枝呢?”

“在我这里。”

天权道:“但我不能让你见他。”

“你把他怎么了?”

天权有些生气:“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忍着惶恐的情绪道歉。

天权见状叹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在天庭时,纯阳亲自来找我,他说他替雨枝找了个好的身份,只要一心向学,就能考取功名,一生无忧。他拜托我下凡暗中帮助雨枝,将雨枝藏起来,不被方圆所觉。”

“只要雨枝顺顺利利地度过这一生,他就可渡过情劫,重回天庭。云青,你当真忍心看到雨枝生生世世历遍苦难,回不得天庭吗?”

云青瞳孔猛地一缩,眼尾湿红。

他不忍心,他怎会忍心?!

云青强忍心中悲痛:“他当真能重回天庭?”

天权道:“只要你不见他,只要他记不起过去的事。”

云青紧闭双眼,久久不语。

“……好,我不会再见他。”

他说到做到,尽管同住长安城,也从未再去过书院一次。

李幸这个名字在短短几年内成为了仅次于书墨的传说。

他们说,李幸十二岁时成为了古往今来最小的秀才。

他们说,李幸连中三元,未及弱冠就成为了状元。

他们说,李幸身披红袍,跨马游街,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而这八年内,云青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满头白发,身材佝偻。

外面又下雪了。

他颤颤巍巍地整理着床上的衣服,将崭新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慢吞吞地看向窗外。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门,在仍旧陌生的长安城漫无目的地走着。

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站在白茫茫、空荡荡的雪地里不知该向何处去。

于是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回去的方向。

雪地太滑,他一个不注意,重重地摔了一跤。

有人踏雪而来,脚步声透露着急促。

一双手馋住了他的胳膊,悦耳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老人家,您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能开朗地唤他一句:“云青。”

云青无措地深深低下头,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他用苍老年迈的声音说:“没事,没事。”

年轻有朝气的声音说:“我送您回去吧,您家在哪?”

他正风光无限,他已行将就木。

“不用……”他颤颤巍巍地摆摆手,慢吞吞地在雪地里走着。

没有目的地走着。

他不敢回头,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人满脸泪水。

雪落在李幸的发丝上,远远一看,如同白发。

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后》孟郊

这一世的虐点是雨枝在投胎时没有喝孟婆汤,所以他从来到凡间的那一刻就拥有过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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