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惕帮的帮主未到，惊流派的无功尊者却是先到了。

惊蛰山上顿时云雾缭绕，无功尊者落地一脚，整座山头溪水腾溅。鸣惕帮的弟子闻声连忙迎接，却又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行礼。

鸣惕帮和惊流派的关系不好，两位尊者常在各路大会上针锋相对，虽不曾撕破脸皮，但要给好脸色却还是勉强了一些。

无功尊者道：“我的好徒儿呢？”

鸣惕帮的弟子不敢上前，也不敢回答。白练堂秦剑年轻些，胆子也大些，便回道：“九棘君夜闯我惊蛰山，毁坏镇山丹炉，现如今正在我帮内暂住，还望无功尊者秉持公道，切莫失了公允。”

无功尊者并不理，一声通天吼，响彻云霄，“徒儿，速来见我！”

那通天吼直冲灵台，震得鸣惕帮弟子脑门子嗡嗡作响。

水寒听见通天吼，霎时忘了装死的事，马上从床榻上起来，就要往外奔。外头守着的张拂见状，立刻挥出拂尘拦下。

两人一阵打斗，从惊鼓堂一路打到山门前。

无功尊者袖中一抖，抖出一条银蛇鞭，只见裂空一道白光，将两人分开。水寒便到了无功尊者身边。

尊者抓过他的手，一探，新伤旧伤一并探出来了，眉头紧皱。又见水寒手中空空，沉声问：“你的湮华呢？”

湮华是水寒的武器，这二字的唇语他很熟悉，一下就明白无功尊者在问什么，便指着张拂说：“缴了。”

张拂一怔，九棘君的鞭子被他封存在惊鼓堂中，他竟一时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的好。

秦剑道：“九棘君无故毁我丹炉，我派只能先行制服。他虽不义，但我派可没亏待他。”

无功尊者一声冷哼，道：“坏我徒儿灵脉，收我徒儿神器，还说没有亏待他？”

秦剑急道：“九棘君要毁我丹炉，难道任凭他毁坏？在下敬你堂堂仙尊，你竟这般护短，是非不分！”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气忽然冷了几分，秦剑似乎能听到身上金器被冻的脆声。

这时，水寒突然道：“仙灵，炼丹。”

“哦？”无功尊者转头看着鸣惕帮众人，目光如炬，“你们竟然干出这等丑事？”

秦剑急道：“休要血口喷人！”说完，身周愈加寒冷，他忙向后退去。

“白练真人莫急，公道自在人心。”萧勉从众人中走出，稳稳站在了鸣惕帮弟子前，对着无功尊者作了一礼，“尊者驾到，有失远迎。”

无功尊者看着他，沉声道：“笑言君，仙灵炼丹一事，不知你要作何解释？”

萧勉皱眉道：“不知尊者为何有此说？”

“我徒儿发现你们用仙灵炼丹。”

“竟有这种事？”萧勉脸上也是忿忿，“不知九棘君是如何得知？”

无功尊者便回看水寒，“徒儿，证据呢？”

水寒便取过无功尊者的佩剑，划破手心，将血滴在地上，不多久，便积起了一滩血，他忽然用手拍地，那鲜血泛起，猛地化成了一个大阵，阵中血雾弥漫，逐渐向四周滚去。

揽华阵开，仙灵显形。

一名弟子低头，发出了一声牛哞，而后头上长出了两只牛角。他想要遮挡，却完全遮挡不住，他便赶紧拔出剑来环顾四周。而四周是无数的目光，俱盯着他。

这一看就是只小牛仙，吃的人也只是个外室弟子。

吞食仙灵在修真界一直屡禁不止，鸣惕帮也是修仙的大门派，出一个偷食仙灵的弟子，一点也不奇怪。

萧勉当即指出一道气，将人击倒在地，道：“我们自会清理门户。鸣惕帮管教无方，出了这样的弟子，是我们的过错。但尊者也看到了，天地万物皆有灵，仙灵遍布境域，难免有人起贼心。这种低等仙灵略懂仙法就能捕捉，任何一个炉子都能炼化，九棘君若知晓，通报我等便可，在下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姑息，何必为此毁我镇山丹炉呢？”

无功尊者转头再看水寒。水寒也正奇怪，鸣惕帮明明大肆抓捕仙灵，为何揽华阵只显出了一只小牛仙呢？仙灵不炼成仙丹服食，难道还有别的用途吗？这一招不成，他又想到昨晚丹炉里的白虎，道：“不是，白虎仙。”他说着抬头看见尊者的目光，知道尊者对他起了疑，忙说：“都看到了。”

他转头看着鸣惕帮众弟子，喊道：“白虎仙，都看到了！”

鸣惕帮的弟子当然不会答应。

“什么白虎仙，我们真没看到。”

“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九棘君在毁机关符。”

“后来九棘君还疯了似的打伤了我们好几人。”

……

无功尊者眉头紧皱，目光转到鸣惕帮众人，正见萧勉一脸关切，问他：“九棘君近日状态可好？可有什么不适？”

萧勉说着话，目光在水寒和无功尊者两人之间徘徊，最后渐渐转向了尊者，“比如说，常会看到幻觉？”

无功尊者当然知道，释人不老不死，但也有时限，当大限到来时便会发疯，最后疯到不通人事，自决或他决而亡。

水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无功尊者猛地扣住他的后颈，从灵关大穴探查他的状况。

蓬勃的灵气一下涌入灵关，水寒顿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发出痛吟，他手上的血还未凝固，抹在脸上，看上去更是疯魔。

萧勉领着鸣惕帮众人后退了一些，暗暗摸住腰上的笛子。修为越高的释人，疯了之后就越危险。

当年无功尊者要封水寒为仙君时便是举派反对，他不得不发誓，若有一日水寒疯了，他便会亲手了结他。

无功尊者仔细探查水寒灵脉，果然觉出了一丝诡异。他发现水寒体内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气，正团聚在关元穴一侧，像是在封印什么。那并不是灵气，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真气，他似乎见过但又从未见过。

无功尊者心下一转，一掌拍在水寒的关元穴，将那团气生生拍散。水寒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水寒的经络开始凸显，像一张青紫的网拢住了他的全身。这个场景无功尊者见过，这分明是蛊毒发作的样子。这时他才明白那股诡异的真气原来是在压制水寒体内的蛊毒。他赶紧将自己的灵气灌入水寒身体，帮助他限制蛊毒。

水寒体内的蛊毒是哪里来的？他在哪里中的蛊？难道说水寒被蛊毒侵染，这才发了疯？

无功尊者不敢下定论，因为这天底下也就两个修仙的释人，而中蛊毒的只有他眼前这一个，他甚至不知道蛊毒清除以后水寒还会不会继续发疯。

他心想，这不是追究谁给水寒下蛊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水寒带回惊流派。

他便对萧勉道：“鸣惕帮有何损失，修复丹炉又需要何种珍宝，尽管向惊流派开口，徒儿闯下的祸，老夫来收拾。”

萧勉道：“镇山丹炉铸造百年，集天地精华，这一毁坏，精华消散，再想集结恐怕又得百年。”

“你想要什么直说无妨。”

“惊流派秘宝，万水冬。只要注入万水冬弥补镇山丹炉内的日月精华，其余都不足为虑。”

萧勉说完，淡然看着无功尊者。

无功尊者也紧紧看着萧勉，水寒体内蛊毒未清，精神状况不明，在这惊蛰山是他更耗不起。他张口就要答应。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慢着。”

嘭地一声，随着一股烟尘飞起，罗望落在了地上。他站稳后，喊道：“九棘君没疯，我也看到那白虎仙了。”

他何止见过，那白虎仙还是他放出的。

见到他来，张拂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但萧勉却仍旧镇定，“我记得昨晚罗望兄来得比我还晚，我都没见着这白虎仙，你怎么可能会见到？”

罗望挠了挠脑袋，道：“其实我来得比你早，我正好吃饱了没事干随处溜达，正溜达到那附近，这才看到了白虎仙。怕你们误会，才晚了些时候出现。”

萧勉道：“我可以不计较罗望兄在惊蛰山上如自家一般溜达，但要污蔑我惊鼓堂用白虎仙这种仙灵炼丹，可不是事后认个错那么简单。”

罗望反驳：“我乱走是我没教养，但我说的是事实，你们确实抓了白虎仙，而九棘君更没有疯。”

萧勉沉下声，“此事刚才已有定论，是九棘君中了蛊毒引发幻觉，这才不小心毁我丹炉，无功尊者大义，愿意替爱徒赔偿我帮，此事已了，为何你要在此胡说八道呢？”

罗望一愣，这事若是这么了了，或许……但他仍道：“你们不就是欺负九棘君听不见么？九棘君清醒着呢，他是救了白虎仙后被你们围攻，后才中的蛊，有人还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下了两次蛊。”

“这是真的吗？”无功尊者开口问。

罗望举手发誓：“真的，九棘君没疯，莫要冤枉了他。”

萧勉道：“尊者莫要听这个来路不明的释人胡说。”

“来路不明？”罗望恻恻地看着他，“老子是堂堂正正从轮回境里爬出来的释人，灵岚阁盖了戳的。倒是你，把纷若君藏哪儿去了？”

萧勉道：“纷若君与你一起中了毒，为何你在此生龙活虎，他却昏迷不醒？”

罗望道：“你这人，怎的总将黑的说成白的，纷若君他……”他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嘴，这才意识到萧勉在拿风玦威胁他，风玦明明没有中毒，他非说成是昏迷不醒，说不准是被他给弄晕了。

萧勉再道：“我不知你什么目的，若只是想逞口舌之快在此颠倒是非，我劝你早些认错，我可以不计较。”

罗望想了想，“你把纷若君带出来，让他说句话。”

“他正在昏迷中。”

“我能让他醒来。”

“你让他醒？莫不是你下的毒？”

“你不带他出来，是不是怕他揭穿你？”

“若是你下的毒，我怎么能让你见他？”

两人便僵在了那里，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空中猛地出现一声清啸，明亮的乐声直入鼓膜，隆隆作响，引得满山鸟雀飞舞，眼前尽是姹紫嫣红。

金鸿缭乱中，鸣惕帮的帮主，九陵仙尊驾到。

他以声为法器，能闻百里声音，已将山上的争论一一收入耳中，出现便道：“毁我丹炉，又污蔑我帮用仙灵炼丹，简直可笑。这些禁术，早消失在这世上了，无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九陵仙尊和无功尊者两人对峙而立，目光皆是不善。仿佛这场闹剧已无关正邪，只是两人恩怨。

在一片沉默中，水寒艰难地爬起身，满脸是血地指着九陵仙尊，道：“狗贼。”

空气突然一冷，冷得罗望刚倒抽一口气便牙根酸疼。

这九棘君还真敢说啊！

他便看着九陵仙尊，发现仙尊的发冠上刻着一颗狼头，一下顿悟，水寒说的抓仙灵的狗贼难就道是九陵仙尊？

仙尊临驾世间二十年，也二十年没人敢对他不敬了。惊蛰山上温度越来越低，白霜开始在周围结起，速度之快，仿佛能听见嘶嘶的声音。

他道：“这话是你教的？”

无功尊者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忽地一瞬，地上已是冻土。

罗望头疼，若是一派仙尊用仙灵炼丹，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这时，萧勉道：“仙尊息怒，这九棘君怕是疯了，莫要与他计较。”然后他看着无功尊者，道：“尊者可还记得在封君大典上发的誓愿？”

水寒若疯，吾必诛之。

无功尊者道：“不用你这小辈提醒。”

罗望插入话来，“九棘君没疯。”话音未落，他感到脚下有破土之声，连忙跃起。只见脚下泥土炸开，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土中吐出，如同地狱之声。

他滞空了一会儿，选了个远离双方的地方落下。

九陵仙尊问：“你是何人？”

罗望道：“不是人，是纷若君的灵物。”

“纷若人呢？”

“这就要问你们的笑言君了。”

萧勉忙道：“昏迷中。”

九陵仙尊点点头，而后突然发难，音障升起，万千厉声向着罗望而去。罗望急忙罩住全身，以血画阵，纵使他画阵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厉声。罗望不得不生生受了一百声，才挥就血阵，将厉声全部吸尽。

当今世上，没有几人能承住九陵仙尊的啸万喑，但罗望不但承住了，还全数吸收。周围众人已是目瞪口呆，这人是什么来历？

但对于罗望来说，这并不是结束，他的血阵一下腾起，开始召唤共鸣的阵法，恰在九陵仙尊脚下开出一个，厉声顿时喷涌而出，目标直指仙尊。

九陵仙尊一踏，万音泯灭，再一踏，血阵黯淡，又一踏，阵法崩毁。三踏才将罗望的召唤阵踏灭，仙尊心中也是震惊不已。

这人是谁？为何会这等术法？

无功尊者指着罗望道：“你到底是何人？这套阵法应该早已封存，为何你会使用？”

百多年前，世道混乱，邪道、魔道、妖道，各路修道，最后八大门派将这些歪路打败，尽数封印。世上修道便唯正道而已。罗望所使的路数，本不该再次出现。

罗望当然不知道自己所用的是禁术，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封存这个印随阵法？这个很好用的，谁打我我打谁。”

“是吗？”无功尊者提气，“那试试我这招。”

一道黑影从他袖中掠出，那血阵拦到罗望面前，将黑影吞噬，就在一瞬间，无功尊者提着水寒高高飞起，黑影猛然间在他原本的位置出现，如雷电般撞入丛林，所到之处，万物湮灭，化成淙淙流水。

无功尊者惊住，他只听闻过这印随阵法，据说只要低于使用者修为的所有法术都能原样打回去。难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的修为居然凌驾于他？

这不可能！

无功尊者不信，又接连打出三道灵气，没有伤到罗望一丝一毫，却把惊蛰山摧得一片狼藉。

九陵仙尊道：“还真是好师徒，一个毁我丹炉，一个毁我仙山，看我哪天毁了你的白花渚。”

无功尊者道：“邪道现世，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他说着一顿，终于放开了嗓门，“你不帮忙就算了，少在一旁说风凉话！”

就在此时，罗望的血阵耗竭完毕，蓦然消失。两位仙尊一同挥出法器，一枚诰天青笛，一具玄铁软鞭，同出，则万物冰封，啸声震天。

鸣惕帮的弟子扛不住，纷纷躲回仙居中去。

而只有罗望正对两个法器，躲无可躲，只能不断结阵，祭出阵法抵消法器力量。单手不行，就双手结阵，两手不够，还有腿脚。他完全无法计数自己到底画了多少阵，只觉得浑身酸痛，仿佛四肢百骸再不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