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老夫人回来了，要她出席。

她此时还装作一副中暍的模样，扶着额头说晕的慌。

“顾肖氏。”顾老夫人可没空陪她演戏，“我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身子如此弱了，在自家院里喝喝茶也能中暍。”

肖夫人闻言，才觉出不对来。

她的瑾正轩只与顾老夫人的院子挨得近了些，不与旁人的院子相通。她在院中赏花喝茶，除了自己的丫鬟奴才，旁人谁也不知。

顾老夫人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想必是亲眼见到了的。

肖夫人自知被识破，只好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啊，兴许是在院子里待太久了吧，这几日的太阳着实晒人。”

顾老夫人却没纠结这件事：“我听顾唐氏说，你将那秀云轩占为己用，可是真的？”

肖夫人听到老太太提到秀云轩，略有些惊慌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又听得此事是唐夫人说出去的，目光立刻就死死地盯住了她。

唐夫人哪想得到她前脚才与老太太提了此事，老太太后脚便将她说了出来，正后悔得紧，感受到肖夫人的视线，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顾老夫人虽说年纪大了，但脑子可没坏。

她阅人无数，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顾唐氏这点小伎俩，想借她之手惩治肖夫人，自己却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原本这顾肖氏占的，是旁的什么闲置空院，她也就算了，只是秀云轩本就是顾锦初嫁去南阳王府前住的院子，哪怕顾锦初去世后，也未曾动过她的院子。

这之后她专门叮嘱过要一直留着秀云轩，结果这顾肖氏却还是胆大包天，看到过了几年没人提及，竟私下里占下屋子，还是用作娱乐。

这她若是不管，也不知这顾肖氏日后还会有多张狂。

“这……老夫人息怒，我只是见秀云轩的花草不多，单调得紧，就送了几盆院子里的盆栽过去，并非有心要占那屋子的。”肖夫人无法，只好找着借口，希望顾老夫人能就此翻篇。

“此事我过后再与你单独谈。你现在立刻派人去将秀云轩收拾出来，鸢儿要住进去。”顾老夫人抬手挥了挥，面色不虞。

“是。”

好歹顾老夫人不继续在这一大家子人面前说自己的不是，肖夫人便也收了心思，规规矩矩派人去清扫屋子，过后才入了座。

那边顾老太太又与顾玖鸢聊了片刻，便也快到了用膳的时间，于是一大家人便又移步去了膳厅。

顾家规矩严，依着尊卑主从依次落了座。

顾玖鸢坐在了顾老夫人右侧的案边，待着下人将吃食呈上来。

席间，顾老夫人又拉着顾玖鸢谈了许多，大多是问她在山庄的生活，也稍微提了一嘴那年玄王的事儿。

“鸢儿啊，听闻你昨日也见了玄王，他可有与你说些什么？”顾老夫人问道。

她倒不是想打探到多少消息，纯粹是怕顾玖鸢刚回京城，心思单纯，反倒被玄王给忽悠了。

“没说什么，就只是寒暄了一下罢了。”顾玖鸢浅笑着答道。

顾老太太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你这几年没受苦便好。当初锦初便告诉我说若是那江毅想对你做什么，一定要拦着些，可惜皇上也允了他的决定，不然我怎么说也得将你留在京城。”

顾玖鸢听着，关注的点却不同：“外祖母，母亲……曾回过顾府吗？”

按当年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子要想回娘家，那得自家夫君同意才行，顾锦初身在王府，规矩只会更加严苛。

特别当初皇帝与南阳王又忌惮顾锦初，应当是不会允她随意回娘家的。

“这倒不是了……”提到顾锦初，顾老夫人的眼底也是一片黯然，“那时候锦初身子已经垮下了，正卧病在床呢。我想着再不去见，往后想再见恐就难了，便去了趟王府，只惜得那日你不在府中。”

说到这，顾老夫人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顾玖鸢便也不再问了。

与此同时，在北面坐着的几位少爷小姐，正凑一起谈论着顾玖鸢。

“这真是辞忧郡主？怎么跟传闻中生得不一样？”坐在一旁的顾序问道。

他是顾家老四的嫡子，如今年岁还不算大，刚至舞勺之年。

“就是说啊。不然，我怎会以为她是装作的郡主？”顾敏提起这个就来气，不是都说辞忧是个病病恹恹的模样吗？如今见到却压根不是如此，反倒生得如此好看！

“这样看起来，老太太分明是喜欢郡主的。也不知谁传出的流言，说老太太不看重这个外孙女。”顾唐氏的大女儿顾莹莹说着，喝了口杯中的饮品。

她这番话暗指的谁，几人都心知肚明。

顾敏听她这么说，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反驳。

且不说这话最开始的确是她母亲开始提起的，单就凭顾莹莹是嫡她是庶，也不敢言语。

顾莹莹一向看不惯二房，见她吃瘪，微微勾唇不再睬她。

“你们几人，莫要谈论郡主。”

身着芙蓉色衣衫的女子开了口。

她是顾莹莹的嫡妹顾文璐，比她小上两岁，但从言谈举止来看，她却更显成熟些。

顾莹莹也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妹妹，觉得她总是端着副架子，故作端庄。

不过也正因为顾文璐身心比同龄人成熟，也不爱加入各房夫人姨娘间的纷争，于是便被老太太携着，开始管理些家务事。

因而此时她开了口，除了顾莹莹“哼”了声外，其余人也就不再说了。

筵席也近了尾声，要散席时，顾文璐向老太太开了口：“祖母，我带郡主去秀云轩吧。”

“切，装模作样。”顾莹莹在一旁小声嘟囔道。

老夫人也没想到她会这般主动

，愣了下，摆手道：“不必，我亲自送鸢儿过去。”

见被拒绝，顾文璐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微微躬身，便又退下了。

“切，谁惜得你去带路？真把自己当后院的主子了？”她离开时，顾莹莹正双手抱胸，斜眼看着她。

顾文璐停了下脚步，却没答她的话，叫了身边的侍从走了。

.

这边顾老夫人领着顾玖鸢进了秀云轩。

顾玖鸢才算真正见到了自己母妃出嫁前住的地方。

此处与王府的“芳菲殿”却是不同的。

如果说芳菲殿完全是根据北溟王妃该有的规制建的，那这秀云轩，便完全是凸显了顾锦初个人的色彩。

院子中的花草不多，倒是摆了个练武的木桩，旁的还有个落兵台，上头插放着各种兵器。

“锦初从小就痴迷于武艺，完全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后来说要上战场，可没把我吓坏。”顾老夫人见顾玖鸢的视线落在那些兵器上，叹气说道。

“我们倒不是说觉着她练武不好，实在是沙场无情，怕她有什么闪失。”顾老夫人摇了摇头，“哪成想啊，兜兜转转，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顾玖鸢收了视线，刚想开口安慰顾老夫人几句话，就听得她复又说道：“说起这个，你母妃是留了样东西给你的。”

说着，顾老夫人边唤了身边的侍女来：“把东西拿来吧。你知道在哪儿的。”

那侍女便福了福身子，从旁边退下了。

“是那次我去看你母妃时，她叫我收着的。本来说着若是她不在了，便将那东西给了你，谁想到竟过了这么些年，你才回到京城。这时给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吗？”顾玖鸢疑惑的问道。

顾老夫人却是垂眸摇头：“我也不知……那东西放在木盒里，这么些年，我也未曾打开看过，不过听你母妃说，应是很重要的东西。”

二人说着，慢慢走进屋内，待坐了片刻，那侍女就将东西拿来了。

顾老夫人把盒子递给顾玖鸢，拍了拍她的手：“等我走后再看吧。”

“好。”顾玖鸢点头，收下了盒子。

顾老夫人倒是没坐多久，见把东西给了顾玖鸢，也就放心了，没一会儿，便说身子乏累，离开了。

等人走后，顾玖鸢也屏退了惜巧，独自在屋中，才拿出了木盒。

这木盒不如别的物件精巧，像是随意在商铺就能买到的款式。

顾玖鸢微微蹙眉，按着两边的锁扣打开了盒子。

等到看到其中的物件，顾玖鸢稍稍愣了下，才缓缓抬手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而它的下方，还躺着一封信。

顾玖鸢抿唇看着那叠好的信封，犹豫了片刻，才取了出来。

打开信，墨黑色的字迹跃然纸上。

皆是顾锦初亲笔落下的。

顾玖鸢一字一句的读着其中的内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移向一边躺着的那块白玉上。

白玉冰冰凉凉，就算在夏日的高温下，也没有温度。

可顾玖鸢触在手中，却觉得滚烫难耐。

这是顾锦初留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物件，不是精巧的珠宝首饰，只是一块朴素得京城中恐怕都会无人注意的白玉。

顾玖鸢读着信中顾锦初的话语，只觉得一阵触动。

“鸢儿，你看到这封信时，母妃应当已经不在了。母妃知道，若是没了母妃，你在王府中的日子，恐是有些艰难的。但你莫要害怕。你看见了那块白玉？这是一件信物，唤作黔御令。若你遇上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便将这白玉带去母妃曾带你去过的甘吟街的那处宅院，放在壁龛上，到时便会有叔叔来帮你。那是母妃的旧部，你可以信任他们。所以，你一定要收好这块玉石，可好？”

信中顾锦初用的还是和孩童说话的语气，可如今的顾玖鸢，却已是及笄之年了。

好在兜兜转转，这封信还是送到了她的手里。

只是这黔御令，却全然不似坊间的传闻那般。

传闻中，黔御令能够号令如今隐于世间的平云军，而这支队伍，曾是踏破云州百战百胜的常胜军，是拥有最多异术者的队伍，也曾是能令当今圣上都忌惮的军队。

若能得到黔御令，便是得了最好的武力支柱。

然而，事实却相差甚远。

谁又能想到呢？

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令牌，仅仅只是一位母亲为了孩子的安全，用来联络一小部分旧部的一块玉石罢了。

顾玖鸢拿起那块不轻不重的白玉，无声凝望了片刻，将其放入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