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使臣被安排在皇宫内歇脚，这倒让计划实施会方便许多。

依旧是熟悉的景物。

沈惊阙环顾着宫殿，安静等待。未过多时，殿内偏门走进来一人。

她回头望去，那人正是云是。他与沈战阿颂几人已提早回京安排计划。

“陛下尚在何处？”

云是道：“春和宫，他原先的……住所。”

沈惊阙陷入了沉默。春和宫是轩辕锦墨还是太子时住的宫殿，没想到廖枝竟将他关在那儿了。她如今在正殿偏南，离春和宫有段距离，若想见到轩辕锦墨怕是得费些力气。

她最初的计划，本想借着南齐的力量强行救下轩辕锦墨，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廖枝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成为皇帝，而是将缙国搅得更乱。

故而，现在只能依靠南齐使臣的身份，将轩辕锦墨暗中救出。若是能将廖枝控制住会更好，只是那样绝非易事。

沈惊阙忽而想起前些时候在南齐救下的男子，自称是江湖侠客，手中却拿着魔教的八方令，而他被追杀的原因就是廖枝想要得到八方令，从而掌控整个魔教。

廖枝疯了。

她当机立断：“今夜有没有办法见到陛下？”

云是摇头：“春和宫守卫很严，今夜若想见陛下，除非正大光明用南齐使臣的身份试试，否则怕是……很难实现。”

“你说，廖枝会答应么？”沈惊阙无奈笑笑，云是也跟着摇头。

“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会坚持称陛下龙体欠安，无法见客。”

沈惊阙也这样觉得。

“很难实现，总是有一线机会的。”就在这时，程予祝走了进来，他脸上的面具还戴着，声嗓淡淡，“我倒是觉得，今夜是个不错的机会。”

沈惊阙看他一眼，想了想，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好方法？难不成放把火让他火？”

程予祝嘴角稍稍一抽，颇为无奈：“那倒不必……若是出了什么动静，他第一个想的定是去春和宫，容易得不偿失。今夜有晚宴，于情于理‘陛下’这样的身份都该出现，但廖枝是什么人我们都该清楚。

春和宫定然有宫人，今夜若陛下不出席，那廖枝这代政丞相定然会来。他一时脱不开身子，到时便可潜入春和宫中，伪装成宫人……见上陛下一面。”

沈惊阙眼睛一亮：“可行！”

门帘被掀起又放下，她转过头，看见顾长明打着哈欠走出来。

一路舟车劳顿，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守夜让她休息，适才补了个觉，这会儿才转醒。

顾长明走到沈惊阙身后，脑袋沉沉靠了下来，下颌搭在她肩上，眉眼懒倦，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在说什么？”

沈惊阙低头看着桌面地图，很自然便答道：“今夜的计划。我要潜入春和宫见一眼陛下，得拜托你在晚宴上拖住廖枝那小贼啦。顾长明，你可以的吧？”

顾长明懒懒掀起眼睫：“我当然可以……就是有些担心你。”

程予祝看着他，眼眸微沉，他却视而不见，反而蹭了蹭沈惊阙颈窝。

“……顾长明！”他忍不住叫道。

顾长明瞧也不瞧他，反倒是沈惊阙抬眼望向程予祝。他轻咳一声：“惊阙，你们这样，怕是……不妥。”

沈惊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长明现在的姿势。她似乎已近习惯了，这会儿被程予祝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刚要伸手去推顾长明，却听他话语轻飘飘：“那你别看不就行了。”

嘶……

好像有点道理。

云是轻咳一声：“那我便先去准备今夜事宜了。”

说完，他便动身往外走。程予祝反倒在殿内坐了下来，顾长明轻啧一声，将她揽紧了些。

沈惊阙莫名想到小时候养的小狗。看见外头的小狗时会紧紧扒拉住她的衣服然后对门外的小狗得意洋洋地吠。

顾长明挑眉看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让你克制点的意思。”沈惊阙颇为拘谨。

“也是，毕竟有外人在，你放不开么。”顾长明点头表示理解。

程予祝握着杯子的手陡然一紧，他面色不善看向顾长明：“顾长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长明轻笑一声：“我看……程大人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

“都别说了！”沈惊阙眉头一蹙，“你们烦不烦呀……当务之急是晚上的计划，先别吵了，来看这地图。”

她手指着地图上的路线：“我晚宴间会称病休息，而后扮着宫人混入春和宫。到时就靠你们了，务必让晚宴顺利进行，如果可以的话，将廖枝拖得久一些……但不可太过明显。都明白了吧？”

现在，只有亲自确认了陛下的情况，才能安心啊。

……

晚宴时分，沈惊阙称病卧床，顾长明换了身衣服，与程予祝一前一后出了宫殿。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有另一位与她身形一般无二的宫女走上来钻入被窝，她则换上宫女的衣服悄悄出了门。

凭借着对地图的记忆，沈惊阙一路绕开重兵把守的地方，直到眼前出现再熟悉不过的景物。

——春和宫。

她身手敏捷，加上这里有数月以来云是安排进来的人，故而从后院潜入进去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宫内灯火亮堂，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好似另一个世界。

不同于宫殿外的重兵把守，殿里倒是人少得很，只有寥寥几位掩着面纱的宫女端着盘子有序进出。

在转角处，沈惊阙迅速敲晕一位宫女，将她轻轻放到角落，而后带上她的面纱，端起她的盘子。

轻纱蒙面，宫衣摇曳，沈惊阙一步一步走入帷幕中去。

陛下，她的陛下，那位坚韧宽厚的主君就坐在这里，仅有数步之遥。

却让她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这里。

她的心跳渐渐加快，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手指紧张弯曲，扣紧了盘子。她又闭了闭眼平稳呼吸，伸手将帘子轻轻挑开，侧身走进。

“没有人同你说过，这里不能进来么。”清冷声线在不远处响起，沈惊阙身子一颤，而后热泪盈眶。

轩辕锦墨瘦了好多。

他穿着雪白的袍子，将身形衬得更为单薄。嘴唇色泽寡淡，眉目温和，似笼着一层愁云。那双眼也带了忧郁神采。

他从少年皇帝成长为一位年轻男子了，只是给人的感觉未曾改变，好像包容万物的水，无悲也无喜。

轩辕锦墨就坐在那儿，手中一本书，眼眸静静望来。

沈惊阙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他眉眼间带了些疑惑：“是他又有什么吩咐么？”

她终于走到他身前，他们间只隔着一步之遥。

这一步，是君臣。

“陛下，”沈惊阙摘下面纱，“是我！”

轩辕锦墨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是陌生的。

她反应过来，声音轻轻：“微臣沈惊阙，救驾来迟。”

他那无波澜的眼眸终于带了波动，似一汪平静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再也无法平息。轩辕锦墨猛地站起身：“沈惊阙？你是……惊阙？她不是死了么？你怎么会是她？”

“此事说来话长，我是被廖枝杀死在了城门前，但好像……借尸还魂了？挺神奇的吧。”她的语气带了些玩笑意味，想让他别那样愁郁，但轩辕锦墨的眉头却凝得更紧，“哎，陛下你别皱眉！别担心，邪不胜正，廖枝这混蛋我定然要灭了他！臣一定会救你出来的！陛下？你相信臣是沈惊阙吧？”

“惊阙……”

他声嗓沙哑，不似以往的从容悦耳，沈惊阙没忍住，泪水似断线串珠倏然砸落在地。

她伸手擦去眼角泪珠：“没关系的陛下，不相信也没事，防范意识多点好……陛下的小臂有道疤，是小时候和臣比试时不小心划到的，当时臣还被兄长训了好久。还有……陛下在臣九岁那年送了臣一匹棕红的小马驹……”

“好了，我信。”轩辕锦墨打断她的话，指腹轻轻挲过她眼角，“别哭了。”

“陛下，”沈惊阙哽咽着，“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轩辕锦墨沉声道：“廖枝狼子野心非一朝一夕了。如今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去。惊阙，你……不能再有事了。”

“臣一定会救您出去。五日后，陛下切记。”沈惊阙说罢，虽然不舍，但此地不宜久留，是该走了。

“等等。”

轩辕锦墨忽而开口，沈惊阙脚步一顿，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玉牌。

“醉燕深里，有我留下最后的底牌。”

沈惊阙诧异望他一眼，接过令牌，深深低头：“定不负陛下相托。”

原来轩辕锦墨也未曾放弃，他一直都……在等待吗。

也是，这才是她的陛下。勇敢、坚韧，有自己的衡量，绝不轻言放弃。

“惊阙，”轩辕锦墨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轻，“务必保重。”

沈惊阙顿了顿，轻轻“嗯”一声，抬脚离开。

云层满满笼罩清月，今夜的皇宫热闹非凡，沈惊阙往外走时，宫中的晚宴还在继续。

看来顾长明那儿一切进展顺利。

她一路回到宫殿附近，正好见有几人鬼鬼祟祟往这儿来，便摸进去与那位宫女再度换了过来。

倒要看看，那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窗户被捅进一根小纸管，不一会儿，烟雾丝丝缕缕飘了进来。

沈惊阙屏息凝神，又过不久，有人偷偷顺着窗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