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凝固。
云是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转过一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也不言语，走进殿内。
大殿内安静得吓人。
沈战眼里满是戾气，他的脾气本就不好，早便看这南齐将军不顺眼了，不能除之后快，真是让人恼极。
顾长明自然感觉到杀意，他略侧眼，不偏不倚对上目光，唇角上扬，又傲又张扬。
这番姿态顿时让沈战觉得被挑衅到，他的拳头攥紧，面色不善。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寝室的房门被推开，沈惊阙揉着眼睛，看着门外杵着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你们站着做什么呢？”
她面露疑惑，又看见了桌旁坐着的云是，他正泡好一盏茶，慢腾腾吹去水面的浮沫。
沈战眼中的杀气瞬间消散，他乖巧地低下头看着沈惊阙：“姐姐，你终于醒啦。”
沈惊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抱歉阿战，我没注意，又睡过去了……你可以多喊几声的。”
“姐姐难得睡个好觉，自然要睡饱。”沈战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笑意吟吟，“都给姐姐备好啦。”
“嗯，”沈惊阙狐疑，“不过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顾长明正欲开口，就听得沈战赶忙道：“这几日辛苦，我们在探讨过后事宜。”
沈惊阙嘴角一抽。
阿战什么性格她了解，大抵是怕她不高兴才这样说。
顾长明也僵了一瞬，很快回过神冷笑一声，也不将话点破。
果然，能待在沈惊阙身边的个个都是人才。
沈战献殷勤将食盒打开，沈惊阙捻了块桂花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又看向云是：“怎么你也来了，陛下那里如何了？”
云是将泡好的热茶又斟上一盏，对着她招招手：“来。一切皆好，诸事无恙。昨夜清理了些杂鱼，如今已无威胁，廖枝被擒获，其余人慢慢拔除不足为惧。陛下自有他的手段，阿阙不必担心了。”
沈惊阙走到桌旁坐下，捧起茶杯浅抿，清淡的茶香与甜糯的桂花糕在口齿间相容，一下就让人想起和煦的春日，温暖日光映在枝头，带着甜味的花香飘在空中。
“真好吃。”沈惊阙感慨着，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她将一整块桂花糕吃完，拍掉手上残渣，“都站着做什么，坐呀，一起来吃东西。这儿还有很多小食，哎，不得不说，云是的泡茶手艺可谓一绝……”
顾长明沉默着在她身侧坐下，沈战也一撩衣摆落座。
云是又斟了一杯茶，开口问：“阿阙，回南齐的期限就快到了，可有今后的打算？”
沈惊阙犹豫片刻，没有作答。
她如今在世人面前的身份是“云华王爷”，是南齐的人，是沈棠。
“沈惊阙”已经死了，世间再无缙国的沈大将军。
作为沈棠，作为南齐使臣，她不日就要回南齐去。而后永远以这个身份活在南齐，困于一方之地。
她固然可以留在缙国，可这无疑会让本就因为廖枝元气大伤的缙国雪上加霜。
但她更不愿身不由己流落他乡，余生在敌国，连回个家都要偷偷摸摸找借口。
她先前在南齐为臣，是为了拯救家国，迫不得已。
如今……
她不想回去了。
“姐姐，不要走了。你就留在这里，没人能动你的。”沈战的手搭在腰间，指尖摩挲着刀柄，“姐姐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阿战，没有那么简单的。”沈惊阙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了。
倘若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留在缙国，那处境将变得十分危险。
到那时，缙国之人又该如何看待他们沈府呢？
她做事可以不顾后果，但不能连累家人。祖母年岁已高，娇娇才刚刚长大，兄长之前一个人撑着家也不容易，她想要保护的人还有很多，不能让周围的环境影响到他们。
沈战显然没有想到沈惊阙的这些顾虑，他挠了挠，有些不解。
沈战看问题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姐姐喜欢的，他就努力去做；姐姐不喜欢的，他就不做。
云是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暂且想不到两全其美之策。南齐朝堂的那些人非等闲之辈，作为能抗衡这么久的敌国，自然不好解决。
正在这时，顾长明忽然开口了。
“你的家在这里，你的亲人在这儿，自然要留在这里才开心。”
沈惊阙一怔，抬起头看他：“你有办法了？你……”
愿意帮我？
后一句话沈惊阙没有说出来，她没想到顾长明会在这时候说话，毕竟再怎么说，顾长明也是南齐的人。倘若真要说起来，如果她回了南齐，那顾长明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能更多。毕竟……那里才是顾长明的地盘。
顾长明笑而不语，他咬了一口桂花糕，沈战盯着他，忍了忍，还是将脾气压了下来。
他将口里的糕点吃完，慢悠悠评价了一句：“味道是还不错，甜而不腻，你就是喜欢这些东西……我明白了。”
“我么，是个粗人，不懂道不懂礼的，常年拿刀握剑，在京中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演武场，当然，往前人生中更多时间在边疆征战。所以……”他语调不紧不慢，单手撑着脑袋，注视沈惊阙的眼睛。
她的双眸很好看，灵动，也赤诚。
顾长明第一次意识到“沈棠”不对劲，就是因为看见了她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长久伪装下去的，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更能展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模样。
她们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沈棠在那件事之后常常是忧郁哀伤的，顾长明遵守与老王爷的承诺，极力将她护了下来。但沈棠却好像没有了活着的意志。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每次想与她沟通，沈棠就要转过身去。
直到那一回，少女转过头看着他，好像突然鲜活了起来。
后来知道真相后，他一边觉得惭愧，最后还是未能让沈棠平安快乐长命百岁。一边竟又卑劣地庆幸，那位战无不胜的将军还有一次重活的机会，就那样将领在他的身边。
沈惊阙的眼里有四季。顾长明时常在她眼中看见一世春天，草长莺飞绿柳暖风，她平静地注视过来时就能有一种很平和安定的感觉，好像一切事情都不用担心了。
在战场时，她的眼神肃杀又冷冽。骑坐在黑马之上，手中的行战在日光或月光下泛着寒芒，那时的她骄傲又冰冷，似乎可以击溃一切面前的阻碍。
有一次与她一同落入危难之中，沈惊阙身受重伤，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掌心鲜血淋漓。恶劣的天气加上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地形，野兽的嘶吼声忽近忽远。就在这样的时候，沈惊阙握着刀，以残存的力气使出了极大的力量。
她的眼睛，一直都是明亮而温暖的。
顾长明缓缓接了下半句话：“……所以，我的方法也很简单，不会耗太长时间的。只要让南齐知道你身份的、反对你的人永远开不了口就可以了，不是么？”
云是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极少有这般惊讶的时候，但顾长明的言外之意实在太大胆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惊阙也怔神片刻，盯着顾长明难以置信：“你的意思不会是……”
“嗯，”顾长明笑容温和，这时候的他更像一个翩翩贵族公子哥，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篡位。”
“让那个皇帝永远闭嘴，让不满意你的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南齐也可以，缙国也可以，有几个身份都没关系。在缙国有你的人，他们一定会保护好你。若是来南齐，我也会将你保护得很好。”
沈惊阙愕然。
先前在南齐朝堂时就知道他与那些人的关系都不好，好像所有人对于顾长明的态度都是敬畏又疏远。既忌惮他手中的兵权，又不满他能有那么大的权力。
顾长明好像成为了众矢之的，明枪暗箭不知他承受了多少，但他战功赫赫声明高起，在没有一击必杀的能力前，没有人敢公然和他硬碰硬。
虽然知道这些情况，但顾长明居然有弑君篡位的想法……
沈惊阙瞬间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顾长明当皇帝的大场面。
应该……到时候的南齐朝堂里……就不会有叛逆的臣子了吧。
顾长明有文韬武略，用兵布阵堪称一绝；他的武力值就更不必说了，一把流昭不知杀过多少人。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顾长明要是当了皇帝……好像也不错。起码大瑨与南齐间不会有激烈战事，虽然他有些凶，但顾长明好歹明事理啊！南齐原先的皇帝沈惊阙还没有很全面的了解，但也没有多少感情。
顾长明真要是想当这个皇帝，那她肯定会推波助澜一把的。
“如何，云华王爷。”顾长明笑眯眯地凑过来，“想不想当皇帝？”
“我当然支持……啊？等等？什么？”沈惊阙呆住。
云是：？？
沈战：？！
刚到房门外一直没开口准备走进来的沈玉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