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顾长明没来。皇帝特许了他们三日假，不必去早朝，沈惊阙乐得安闲。练剑看书，与虞尘下下棋喝喝茶。
一整日下来，也没有顾长明的消息。
傍晚时分，沈惊阙索性出了府门。总归闲也是闲着，不如看看顾长明那儿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刚走不远，沈惊阙就停下了脚步。
不对。
她能感受到有视线聚在自己身上，虽然藏得隐蔽，但沈惊阙的感觉向来敏锐。
顾长明有在她身边留人，沈惊阙一直是知道的，也习惯了那些人的存在。但这些视线，让她感到陌生。
不是顾长明的人。
在很远的距离，但若是高手，想追上来也不过在几息之间。
沈惊阙警惕了起来，面上不漏声色往前走去。这里是闹市，那些人就算想动手也不会这么放肆。
又往前走进步，那些目光仍在很远的距离，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
沈惊阙想，应该是朝堂上的哪波势力在监视自己。如今敌暗我明，贸然行动对她不利。
沈惊阙索性直接往将军府去，反正那些人也不敢动顾长明。
将军府门口的人看见沈惊阙来，直接打开门让出一条道，在沈惊阙走上台阶时，小声道：“王爷，将军不在府内。”
沈惊阙疑惑：“那他……”
“在醉香楼。将军吩咐过，若您想寻他，直接去就行了。”
沈惊阙想了想，摇摇头，走进将军府内：“他在办事，我就不打扰了，直接在府内等他。”
她对将军府很熟悉了，甚至比王府还要熟上几分，顾长明对她向来不设防，她能自由进出每一个房间。
不过沈惊阙也只是在花园里走走逛逛，至于其他事情，倘若顾长明想让她知道，他会亲口同她讲的。
正在这时，一扇房门被推开，来人边往外走边开口：“你怎么如此早就……嗯？”
他微微偏了偏头，往沈惊阙的方向看来，一时没有动作。
沈惊阙一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那是一位很俊美的男子，身穿紫衣，脸上带着些痞气。有点熟悉的脸，那是……
“……枕怀玉？”
“哎，是你啊小姑娘！”
小姑娘？
沈惊阙有些不满：“我告诉过你名字的，我叫沈棠。”
“嗯嗯，小棠，我记得你。”枕怀玉点点头，走到她的身边，笑吟吟低着头瞧她，“好久不见啦。”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是她没记错，枕怀玉应该与魔教有很大的关系。他既然能出现在将军府中，是不是意味着，顾长明和魔教势力有什么牵扯？
“我还想问你呢……”枕怀玉眉梢微扬，双手抱臂，姿态随意地往树干上一歪身子稳稳靠住。
“我是南齐的官员，在顾将军的府里不稀奇吧。”虽然先前救下过这个少年，他瞧着也很随和的模样，但沈惊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人实力强悍，他身上的煞气极重。沈惊阙久经沙场，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场。加上初见时的场景，她愈发确定——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她先前在瑨国时也曾听过魔教的传闻，手法诡谲性情多变，是许多人都不愿招惹的存在。她没碰见过魔教的人，但内心的想法自然也是避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很显然，如今顾长明已经沾上了。
“小棠，你怎么瞧着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枕怀玉身子往前稍稍一倾，凑近打量她，“看见我很不高兴？”
沈惊阙摇摇头：“倒也不是……”
“噢，你难不成还对魔教有什么偏见？”他嘴角一压，“小棠，你和魔教有仇么？”
沈惊阙又摇摇头：“倒也没有……”
“没有就对了。”枕怀玉直起腰，“小棠，歧视人家是不好的。”
“可是我曾听闻……”沈惊阙犹豫了一下，小小声继续道，“一些关于魔教不好的传言，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枕怀玉反问，他双手抱臂，从鼻息间发出不屑的轻嗤声，“世人皆俗人，人云亦云的事便都跟着去传了。非黑即白的看法将事物钉死在俗气的流言中，我看他们才是假的。”
沈惊阙沉思片刻，竟然觉得枕怀玉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而且——你看我像坏人吗？”
看着眼前这张因凑近而放大的俊脸，沈惊阙再度陷入了沉默。
怎么说呢……
光是联想一下初见的场景，沈惊阙就能断定枕怀玉的手上肯定死过不少人。
他必然是个狠角色。
倘若不是一开始见过他杀人的狠戾模样，她恐怕真要被他这表情给哄过去了。
见她许久不说话，枕怀玉轻叹一口气：“算了，小棠不能免俗就不能免俗吧……”
“我当然相信你啦。”沈惊阙开口打断他的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和顾长明是朋友吗？”
她的语气很温和，带着很自然的疑惑。
“喔，算是。顾将军找我帮忙，我就来了。”
沈惊阙一愣，没想到他突然又这么爽快。
顾长明……找他帮忙啊，那应当与魔教也有牵扯了。
“小棠，”枕怀玉盯着她，双眼似笑非笑，“我发现你心思有些重。是不信任我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不……”
沈惊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笑着又凑近了些：“不必对我如此警惕的。你救过我的命，我欠你人情，我们算是好朋友了。”
这就是好朋友了？
沈惊阙眨了眨眼，看着枕怀玉真诚的脸，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搅碎了颇为古怪的氛围。两人双双侧头望去，顾长明正站在屋檐下，双手抱臂，沉着面色看过来。
“你不是在做事么？”沈惊阙惊讶，“回来得这么快？”
“回来瞧瞧你。近几日我会很忙，可能不太腾得出……”
“我就是来帮你的呀！总归也没事，你帮了我这么多忙，如今我闲下来了，有什么能做的你千万别和我客气。”
顾长明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糕点食盒往她怀里一放：“都不是什么大事，你吃吃喝喝，过几日就差不多了。……你与他很熟？”
她低头看了一眼食盒，是點糕斋的，在城东，这家糕点做得极好吃，她曾夸赞过。
她又瞧了一眼枕怀玉：“这问题我还想问你呢，枕怀玉在你的屋子里头，熟的是你俩吧。”
“哎哟小棠，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枕怀玉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就是来帮忙的，真没别的。”
沈惊阙轻哼两声，对顾长明说：“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顾长明“哦”了一声，转身朝屋内走去。
沈惊阙与枕怀玉对视一眼，跟在顾长明的身后。枕怀玉偷偷凑过来，小声问：“他怎么了？怎么看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沈惊阙小小声回答：“不知道呀。”
枕怀玉思索几秒，又用气声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沈惊阙也用气声回答：“不知……哎哟！”
前头的顾长明突然停下脚步，她光顾着答话，一时没留意，撞上顾长明的后背。
他的背又直又硬，撞得有些疼。
顾长明回过头，目光凉凉：“讲这么小声，怕我听见什么？”
沈惊阙摸摸鼻子：“怕你生气呀。”
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从一旁的书架上翻出几本卷轴，放在桌面。
他对枕怀玉说：“将这些看完。”
枕怀玉“啊”了一声：“我不识字啊，你故意为难我吧？”
顾长明耸耸肩：“我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个……”枕怀玉一时有些激动，他忍了又忍，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没再看那些卷轴一眼。
沈惊阙探头探脑：“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哎，小棠，你正好给我念念吧。”枕怀玉灵光一闪，眼巴巴看过来。
顾长明“嘶”了一声，语气不善：“你少来啊！”
枕怀玉移开视线，有些委屈：“小棠，你看他……”
沈惊阙注视着顾长明攥紧的拳头和暴起的青筋，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意。
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好了，说说策略吧。”她轻咳一声，敲了敲桌子，“还是要尽快行动，避免夜长梦多。”
顾长明又是一声轻哼，走到一旁，将一副图在桌面展开。
沈惊阙眼眸一缩，这是京城的布防图。
“行动定在次月初，入冬时会有一场祭典，那时最容易动手。”顾长明的手指在布防图上几处点了点，“到时城防司会巡经这几处，宫内禁军也会全体戒备。除此以外，还有京城外的卫戍军、京城内的守军。只要解决这些，武力问题基本就迎刃而解了。”
“对噢。你的兵马若想在不惊动皇帝的情况下进城，起码要说服守门的卫兵。”沈惊阙单手拖着下颌，若有所思。
顾长明手下兵马众多，想要安然无恙进到皇帝的地盘是很有难度的。别说进来，光是靠近到方圆几里内，就会被发觉。一下子从外头攻进来也显然行不通，最可靠的办法，那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