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0慢冷3

在何煦不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玥都在反思。

“自己哪里，让大家这么讨厌自己？”

是因为自己妄想得到何煦，明知自己不配还占了何煦配偶的位置吗？

可谁又知道，他在这个位置上，过得每一天都心惊胆战。

何煦不爱自己，他一直都知道，有朝一日何煦有了爱人，自己就会从这个位置直接跌入万丈深渊。于何煦而言并无妨碍，他依旧是外人眼中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豪门画家。

而自己，是失去了全部。

又或是，自己回到何家，也许就是一个错误。何书云并不想与自己相认，自己也妨碍了她和苏云云母子之情，在这个家里，他就是个碍手碍脚的存在。

这比他从前被苏明诚夫妻冷待，被众人嫌弃排挤，还要痛。

他原以为，父母爱孩子，是刻在骨子里的，没有父母是不爱孩子的。

可苏明诚和易欣不爱自己，他原就是要放弃了的，自己已经认命，没有父母亲友的缘分，就让自己待在没有亲情关爱的谷底也没有关系。

这时却告诉他，自己有亲生母亲，原先的都不是真的，自己还有机会获得母亲的关爱。

可现下一切都在告诉他，何书云对自己。仅出自于教养迫使她装出的体面罢了，她厌烦自己，对苏云云的疼爱，才是她发自内心的宠爱。是自己，让他们母子，或是整个何家，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一家人，只有自己这个搅局的坏人，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令人讨厌。

可自己已经尽力，不让大家那么烦心了呀，他乖乖待在院子里，没有吩咐就不会出门，苏云云时常的刁难，自己也一应接受；不给自己送吃的，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除了会奢望何煦能时常来陪他，他什么也没有了呀。

“原来，这就是最贪心的地方吧。”苏玥看着破败的院子，这样想着。

已经入秋了，是啊，夏天已经过去了。

一整个夏天，他都没有见过何煦，连喜欢刁难他的苏云云，好像都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踏足他这个院子了。

周妈也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想来，是没有人记得他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默默死在这个院子里，后来才知道，这么简单的解脱方式，也太便宜他了。

因为，他的养父苏明诚找上门了。

在苏玥回到何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明诚都觉得自己是走了什么泼天的好运，替富豪养了儿子，这可是携恩图报天大的好机会。

苏玥那付逆来顺受的样子，在何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要是敢不听他的话，大不了闹个鱼死网破给他戴上个见利忘义，不忠不义的帽子，没得苏玥不怕的。

所以也一改往日对苏玥漠不关心的样子，时不时的嘘寒问暖，装作关心的样子。其实就是为了要钱。

一边不断寻各种由头问苏玥要钱，一边不断讨好自己亲生儿子苏云云。

一开始，苏明诚到何家打秋风，苏云云都会轻易答允，苏明诚那点不痒不痛的要求，对苏玥而言是勒索，对苏云云，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苏云云这边看着苏明诚一家，就如同看垃圾一般的眼神。

这伙人的姿态，一家摆明了态度，就是为了钱而来。

可苏云云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苏先生，既然你说你们一家租的房屋即将到期。我这边正好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不大，却也刚好够你们生活，你们不嫌弃尽管去住吧。”

苏云云一边慢悠悠的喝茶，一边淡淡的说到。

苏明诚听到这话，自然乐开了花：“我就说亲生的果然是亲生的妈，苏玥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都养不熟，还是云云好！”

一旁的易欣和苏易可也忙点头称是。

苏云云见了也忍不住冷笑一番：“我还有事，就不陪各位用茶了。自行多便吧。”

随后让佣人将房子钥匙留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苏云云不经意的举动，无疑默许了苏明诚的肆意妄为，更是养大了他的胃口，日后便更肆无忌惮的来何家索要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都让苏玥不堪重负。

可苏明诚哪能满足，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苏云云那不能得逞就找苏玥要，还以为苏玥回了何家，就能有取不完、用不尽的票子可用。

苏玥回了何家，步步艰辛，哪有那么多嫌钱补贴苏明诚，只能靠给人在网上接画稿的单子，时不时的赚些外快，也全都贴补了苏明诚，却不想养的苏明诚胃口越来越大。

就在苏玥被软禁的这几个月，苏明诚联系不到苏玥，在苏云云那边又没讨到什么好，自然有些上火，可千万不能丢了自己的摇钱树啊。所有慌不迭的就上何家来寻人了。

苏明诚每年来何家十回有八回都是来要钱，下人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货色，都嗤之以鼻。

见此次苏明诚寻的人竟然是苏玥，面上都忍不住嘲笑了一番。

“苏先生要找苏玥少爷，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叫去。”随后去请示了何煦。

何煦听到这个许久未听到的名字也愣住了，随后醒了神：“他要找苏玥你就叫苏玥去，来我这干嘛”

得到可以让苏玥出来的指示，下人才敢去唤苏玥。

那人本就是下人之中最不得势的，才被派来后院唤苏玥。

眼看苏玥身处的光景，心中暗道传言不假，苏玥果真就是被三少爷遗弃在这个院子里的，自然对苏玥没了忌惮。

下人来到苏玥房间，看苏玥还没醒的样子，想到自己这冷天被派来寻他，于是没好气的大声唤道：“苏玥少爷，可打搅您躲清闲修养了。”

“你父亲苏明诚来找你了，快和我出来。”

苏玥本就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只是躺在床上没力气起来罢了，听到有人唤他，才慢悠悠的坐起来。

那人见苏玥慢吞吞的，越发不耐烦了：“磨磨唧唧的干嘛啊，真当自己是少爷啊，快收拾收拾自己和我去前院。”

苏玥一愣，心想苏明诚此番来不会是关心自己，只会为财罢了，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也不惧见他了。

一旁下人见他这样也是更加浮躁，嘴里不断念叨“倒了霉了真是，苏少爷那去不成，还得大老远跑来后院找你个病鬼。”

苏玥却是没听见一般，脚步虚浮的下了床，随手披了件衣服就随唤他的那人去前院了。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一整寒意，让苏玥忍不住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

屋外带着寒意的空气，吸进肺里让他忍不住有些想咳嗽。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苏玥恍然不知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书上叶子都已经落光了，铺了满地，四处都是凄凉景象，想到苏明诚此番前来虽说为财，却难得给了他一个出门的机会，心下也不免生出悲惨之意。

看着四朝衰败的景象，只觉得心里越发悲凉。

苏玥到了先是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会。

见苏明诚正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喝茶，边用盖子刮着茶沫子，边悠悠然的说道“何家的茶就是好啊，这香味儿都不一样。”随后大声清了清痰。

时不时的眼睛瞎转，打量着屋中陈设，那气势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见苏明诚半天没发现自己，也就自行进了会客厅，在苏明诚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苏明诚，也不言语。

苏明诚见到他来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他看着骨瘦如柴，一看就是生了什么大病，心里暗暗嘀咕“不晓得愿不愿意给钱，还是先假意关心几句的好。”

于是放下茶杯，满脸堆笑问道：“诶呀小玥啊，几月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苏玥来的路上见了风，忍不住咳了两声。

忍不住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苏明诚见他这么说，也就不拐弯抹角：“爸爸最近去玩了几把，输了点小钱”

又怕苏玥嫌多，连忙摆摆手“不过不多，就八十万，这你总不会不帮吧？”

和苏玥料想的不差分毫，他此时听了只觉得头晕，摇摇欲坠的已是强撑着和苏明诚说话：

“上一次，才因为你投资失利，给了你十万，已经是我能补贴的极限了，这一次，就是再叫我拿十万，也是没有的了。”

“我真的，帮不了你。”说完起身就要走。

苏明诚见他竟不接茬，面上的笑瞬间变得狰狞。

一把将苏玥的手腕拽住：“来何家没两天就开始摆谱儿？你老子一点小忙都不帮，信不信我到何煦那告诉他你对他那些龌龊心思？老子你都不帮，也不怕遭报应！”

“你好好伺候何煦几回，好好上上心，他自然就将钱给你了。半点手段都没有，枯燥无味的，哪个男人会喜欢。”苏明诚看苏玥这寡淡的面容，只当他没服侍好何煦，才没有钱补贴自己。

“报应，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报应，还能再有什么报应吗？”苏玥垂着眸，低声喃喃道。

“爸，你是对我有养育之恩，但凡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我的日子，没有您想的好过，就当是行善，放过我吧。”

“放你的狗臭屁，我可答应了那边，拿不到钱，房子都要被人收走了去抵债。”

随后眼神一转，又摆出恳求摸样：“你也不想全家流落街头对不对，要是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只能带着你妈和你哥哥来何家投奔你了，你妈和你哥哥身体也都不好，你就再帮爸爸这一次？好不好。”

苏玥本就头晕目眩，听到这话更是气的嘴唇发白，面色渐渐染了一些灰败的颜色。却只能低声回应“我真的没有，若是有，哪次我没有给你？”

“你没钱，那你丈夫何煦肯定有咯，不如你和我去同他说说情？”说着就拽着苏玥在何家嚷嚷着要见何煦。

苏玥只得挣扎，犹如放在太阳下暴晒的鱼一样窘迫，只能随着苏明诚随意拉扯。

下人见他们这样争执也不是办法，只好匆匆请何煦过来。

何煦也没有想到，再见苏玥，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

他被急匆匆赶来禀报的下人带到会客厅，远处还没到就听到苏明诚大声叫嚷的声音。

尽是些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看不起养你的老爹了”“自己快活就不管亲人死活了，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杀千刀的没良心”这一类不堪入耳的话。

他大步走入会客厅，就见苏明诚拽着苏玥的手腕，苏玥整个人半倚着苏明诚，手腕被拽的通红，整个人与其说站着，不如说是靠倚着苏明诚撑着而已。

苏玥脸色发白，嘴唇已经没有往日光泽干裂起皮，脸颊凹陷眼下乌青，眼睛在脸上显得格外的大。披着的羊毛开衫下，肩膀骨头形状都清晰可见，更别说脖子下的肋骨，整个人瘦的不像话。

皮肤也有种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整个人如失水失活的植物般，从前苏玥只是看着瘦弱像是有些不足之症，却也不失活力，现在看着，倒像是内里都失去了生机一般，同一个人，和数月前已是大相径庭的两种状态。

数月不见，苏玥就成了这个样子，活像生了什么难愈的大病，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苏玥用余光看见有人过来了，用足了十分力气站直，用手推开苏明诚抓住自己的手，赶紧寻了旁边的椅子坐下。他怕再不坐下，他就要撑不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何煦眼神凌厉的看向苏明诚。

苏明诚见了何煦像是见了花蜜的蜜蜂，赶忙扔了苏玥来到他跟前：“好女婿啊。我最近遇到点麻烦，需要八十万周转一下，和苏玥那臭小子说不通。女婿你就帮帮我呗。”

何煦看都没有看他：“苏先生要取钱？怕是搞错地方了。”

“何家向来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地方，且又不欠苏先生任何，要是还念及情分就别在提这事。”随后轻佻的看了苏明诚一眼。

“怎么说，我也是你岳父，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如今一点小忙都帮不上，生意亏损，这不是常有的事么。”

“况且我替你们家养了苏玥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借点钱周转周转怎么了？”

苏明诚见两头讨不到好，转身就骂苏玥：“苏玥你个废物，连个男人都管不好，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你去死好了。”

苏玥却不为所动，还是低着头坐着，看不清神情。

何煦这是头一回见苏明诚对苏玥如此态度，虽说二人关系已然默然，可还是配偶关系，当着自己的面这样骂苏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由不得苏玥被苏明诚如此辱骂。

“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自打苏玥回到何家，您三天两头过来探望，也不是看得苏玥，反倒是去云云那次数不少。我听说云云给你们的便利倒是不少，不如今天我们好好算算？”何煦打量着苏明诚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岳父？我的岳父自小书香世家，年纪轻轻就已经享誉海市，和我姑母更是伉俪情深，你算哪门子冒出来的岳父？”看向苏明诚的眼神，冷的出奇，已然将他看穿。

“请苏先生出去。”

直接严肃的让下人送客。

苏明诚见一时半会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又被下人一左一右架势唬住，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何煦这才有空打量苏玥的现在的状况来。

苏玥此刻只觉得嗓子十分难受，不断的咳嗽，像是肺里有什么东西一样。

脸上却是惨白一片，额头还不断冒着虚汗，忍了许久才忍住不再咳嗽。

何煦见他这个样子，不忍开口发问：“你这是怎么了，需要给你叫个医生吗？”

刚刚何煦替自己解了围，苏玥心中十分的感激，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要和何煦说些什么才好，数月未见，他是既想要见到何煦，又害怕见到何煦。

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何煦见了，只怕是会更加厌烦自己吧。

苏玥没有抬头，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何煦：“换季咳嗽而已，不必劳烦。我坐一会，咳咳...就好了，刚刚麻烦你了”

随后便是一阵咳嗽，苏玥明明已经捂着嘴，却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咳嗽。

像是卡壳了一样，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真的很，很谢谢你，这边没什么事了，三少爷您忙您的事去吧。”

听到苏玥叫自己三少爷，何煦心中的滋味一时难以形容，这样客气生疏的态度，很不该从苏玥身上体现出来才对，这令他此刻有些不悦。

只觉得苏玥状态古怪，但苏玥话已出口，像是自己要赖在这里一般，他走了也罢。

“好，那你自便。”语气冷漠又没有温度，就和刚刚应付苏明诚一般。

是啊。自己在何煦眼里，和苏明诚又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卑贱，一样的不耻，苏玥心中暗自想到。

不想才走了没多远，就听房里有人喊叫玥少爷晕倒了。

何煦赶忙大步跑回房中，就见苏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摊在地上的手心的，竟是满目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