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诸烟将那画卷合拢，收入袖中，她的语气并不是那种激进的反问，更多的像是一种疑问，因为她是真的不明白青衣女子的目的是什么。

说来也是好笑，青衣女子差点将她的道心崩碎，她却没有如何愤怒仇恨，反而是感到了有些安心。

在这一世中，自从师尊的出现后，太多事情变得陌生了，许多人好到让她感觉到不适应，就好像是一个人和一妖兽打了三天三夜，第三天的夜里那妖兽突然将那手中刀剑扔掉端坐起来说打打杀杀有失风范不如我们一起品茶论道，然后两人就真的一起称兄道弟了起来，这一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这样突兀不和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前一世里遇上的所有人所有事，这一世中都没有再遇见过，唯一听说过的，就只有师尊无意间提起过的那个霍时。白云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酒肆那块，师尊却是禁止自己靠近酒肆，因此这一世对她而言几乎是一个全新的一世，见到的，听到的，都和前世不一样。

这种突兀感在她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让她完全做不到安心下来，即便是在那白云端的时候也是如此，每当她因为种种原因而松懈下来之时，都会有一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我忘记了？”的错觉，直到现在，知道了青衣女子想要自己死，她居然有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安心感。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修行啊。

青衣女子：“你知道补天人究竟代表着什么吗？”

诸烟摇头，她甚至是现在才听说“补天人”这三个字。

青衣女子抿了口茶，平稳地说道：“每逢乱世，补天人出。”

“我先前与你说过的那些事情，绝大部分都是事实。天道倾塌是事实，三魂七魄也是事实。不过你不是什么左诸烟的残缺魂魄，你就是左诸烟，你是有父母的，你前世遇上的那个碧云湖的阴神就是你的母亲，他们原先是将你托付在了白石庙里，但是因为你的父母迟迟没有归来，白石庙的一个僧人私自将你带到了青衣镇抛弃。你因此躲过了一劫，因为就在送走你三个月后，白石庙就被山贼血洗了，一个生还的也没有剩下。”

诸烟坐在蒲团上，听着青衣女子娓娓道来她的身世，像是在听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般。

她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选择下一任补天人人选的人不是我们这些三魂七魄，而是天道。真正的魂一胎光是我，如果你能继承我，你便会是下一个魂一胎光。”青衣女子将那茶水倒掉，只是指尖轻敲，醇香滚茶再度出现在了茶杯中，“当天道为我们选的人天资不够时，我们便会用问心局磨砺她的心境，如果她死在了问心局里，便是洗签，这样能确保补天人的人选能够在接下来的乱世中真正的扛起大梁来。”

她抬起头，看向诸烟：“你前一世里就是死在了问心局之中，假如没有魄四雀阴替你破开迷雾的话，这一世你也本应该死在问心局里的。”

她一字一顿，语速愈来愈快：“凭借你现在的道心，如果成为了补天人，你的结局会很惨，比淹死在立元湖中还会惨上百倍，你现在的道心根本就是四拼八凑，没有自己的东西，倘若再遇上这种问心局你还是会如此狼狈，你要去自己想些自己的道理，等你成为了新的补天人后，遇上问题别想那么多，能出剑解决就不要……”

她突然像是被什么打断了话语，眼神有些灰暗。

“来不及了，我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杀你的机会，我已经要死了。”

青衣女子只是摇了摇头：“以前的那句话，我没有骗你，我的大限已经到了，我感觉得到，我现在已经没有再对你干涉问心局的能力了。”

她将手腕的玉镯取下，放在了那石桌之上，随后又取出了三枚奇怪珠子，随着她的举动，她身上的气息愈发萎靡了不少。

“你已经是新的魂一胎光了。”

她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手边清江出鞘，握住剑刃一端，将剑柄递向诸烟，鲜血滴落，她却像是半点不觉，只是看着诸烟的眼睛。

她的眼神再次燃烧起来，清澄璀璨，好似蛟龙在其中遨游嘶吼。

“请你杀死我。”

诸烟没有接剑。

“至少给我留下最后的一点颜面吧，死在下一任的魂一胎光手上，总比化为天雷好得多。”

看着诸烟一动不动，青衣女子只得苦笑，将她的衣袍掀开，她的腰部以下已经化为了骇人的黑色雷霆，雷霆悄无声息，宛如极其浓稠的液体，液体还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躯体。

诸烟终于是点了点头，握住剑柄，向前递出。

“呲。”

原来不带恨意地将一柄剑送入一个人体内，居然是这么可怕的手感。

诸烟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句话。

黑雷终于停住了蚕食，像是不甘心，缓缓化为了虚无，青衣女子随着那清江剑的退出，瞳孔慢慢消散，她的表情并不痛苦，更多的则是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诸烟将青衣女子残留的身躯抱起，来到那石亭旁，随着青衣女子的身死，她已经是这心湖的主人了，只是心念深动，石亭后方便是出现一片空白土地，她将那青衣女子遗体埋入其中，并且立了一块颇为简朴的小石碑。

在给那石碑刻字时，她突然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青衣女子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刻下了“曾登高台斩蛟龙”七字。

做完了这一些后，她终于是回到了简朴石亭之中，端坐下来，将那玉镯拾起。

明明想杀她的青衣女子死了，她还成了那万中无一的补天人，手腕的玉镯内足足蕴含着数不胜数的蕴藏，青衣女子还将自己的修为气运化为三枚灵珠留给了她，这简直是天降的奇遇，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她半点不兴奋，反而是变得更疲倦了。

她将玉镯带到手腕，闭眼向后沉沉落下，离开那心湖。

她现在只想快些看到师尊。

待到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全然黑沉下来，她躺在那焕荣山庄的住所之中，身着那简朴秋色旗袍，旗袍已经干了，房间中极暗，没有点亮油灯，微弱月光极其艰难地透过严严实实的纸窗，诸烟艰难起身，只听屋外不远处汤池之中好像有着水声。

这么晚了，师尊为什么会在那汤池之中？

待到她打开房门，只是整个人都僵住，夏藉身上不着寸缕，靠在那云烟氤氲的汤池之中，墨色蛟龙袍等衣物随意丢在地上，眯着眼睛，看起来颇为享受。

听见房门推开声音，夏藉只是昂首看向她，随后便是继续闭上眼睛，诸烟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尊？”

她走上前去，将那衣袍拾起叠好，试探性地问道。

夏藉睁开眼睛，看向了诸烟。

她突然起身，由于实在是突然，再加上诸烟本身半点没防备，居然被她拉下了汤池，抱在了怀中。

随着入水的那一瞬，诸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被那温热汤池侵染，待她在从水面昂起头来，她的瞳孔瞬间缩小，温软印在了她的侧脸，夏藉带着灿烂的笑意看着她，美艳得惊心动魄。

诸烟如同触电，瞬间弹起身来，与夏藉隔开一阵距离。

她心中绮念再无半点，一瞬间，她只是深呼吸，看着那种她几乎刻在了梦里的面容，只是说道：“你不是师尊。”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几乎将她的整个大脑都燃烧起来，浓郁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夏藉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更不会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夏藉倒是没有如何在意诸烟的语气神情，只是颇为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我是夏藉。”

诸烟浑身湿透，站在那汤池之中，再度开口问道：“夏藉在哪里？”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飞剑在她袖中激烈鸣动，仿佛随时都能破鞘而出。

听到诸烟的问题，夏藉脸上的笑意消失，她伸手拉住了诸烟的衣摆，声音有些强硬：“我就是夏藉。”

木花微风千堆雪，一一浮起。

诸烟身上的杀意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她没有反抗，只是任她拉着自己的衣服，看着陌生的夏藉，没有说话。

她突然有些不明白了，本命飞剑的驱使，说明眼前这人的确是夏藉。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诸烟杀意外露，夏藉都是半点不在意，现如今诸烟杀意褪去，夏藉原先有些强硬的态度却反而是立刻软化了下来，几乎是哀求地抓着诸烟的手臂：“我真的是夏藉，我可以给你证明，小烟你不要和她们一样露出这副表情好不好……”

夏藉的指甲微微陷入了诸烟的手臂，诸烟有些吃痛，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看着诸烟手臂上被抓破，夏藉手足无措地起身，站在那汤池之中，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她想要伸手摸摸被她抓破的伤口，又不敢伸手，只能极其纠结地看向诸烟，轻轻摇了摇诸烟的衣摆，像是讨好。

诸烟实在无法做到对着这张脸生气，只能叹了口气，将新的干净衣物递给夏藉：“先将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