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别云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串镶着银链的五角铜铃，灿烂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入房间里，落在那串微微晃动的银链上，颇有些晃眼。

她并未坐起，只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一时间没法集中精神去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湖之上仿佛有着一层极厚极厚的浓雾，遮掩住了一切可见之物。有一阵清凉的微风，流入了这间简素的房间里，那晃眼的银链随风而动，铃声清脆得像是鸟雀轻鸣。

也许是被那刺目的光所影响，她感受到有一滴冰凉的液体缓缓从脸颊滑落而下。

冰凉的水像是堆积而出一般，左别云有些茫然地伸出手，纤细的手指企图拦截那些流淌而下的泪水，但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很是坏心眼，无论她如何努力抓握，那些冰凉的液体依然从她的指缝间流逝而过，就连一滴也未曾留下。

也罢，左别云想，反正自己也没有真的很希望留下它们，她如此安慰自己道，走了也好，也许离开了自己，对于这些泪水而言才是真正更好的结局。

那铜铃还在轻晃，不断发出着清脆的铃声。

那蒙蔽着的浓雾逐渐散去了一些，左别云终于回想起来了，这里是长明城，斩龙脉府邸里属于她的那个小房间，那枚挂着一串银链的铜铃是这座简素房间里唯一的修饰，左别云有些想不起来它究竟是谁送给自己的了，只记得那个送礼之人对自己大抵非常重要。

是谁呢？她苦苦思索着，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石壁般，最终她也只能无奈地将其暂且放置于脑后，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正当她打算坐起身来，一只手轻柔地放在了她的额头之上，阻止了她此时的莽撞行为。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此说道。

左别云怔怔望着那位坐在床旁穿着一袭青衣的清冷女子，许久后，她像是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妈妈……你回来了？”

在记忆里，她从未将那袭青衣称作为妈妈，私下通常是称呼做诸烟姐姐，在成为斩龙脉之首后，在与其他人提起诸烟时，则是将其称作为王。无论是于何种角度而言，她都从未将那袭青衣视作为母亲——但此时这个称呼就是那么自然地从她的口中流淌而出，没有半分阻塞，仿佛像是理所应当。

嗯，我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青衣的声音有些低，但是左别云还是听见了那最后一句话，她说，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左别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后那股雀跃才逐渐涌上心头，她试探着连着问出了好几个问题，“蛟龙之乱、黑潮上涨、封锁弃域——这些事情都结束了么？”

都结束了，青衣说，不再有什么天道，也不再有什么补天人了，长明城也不再需要斩龙脉了，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再去担忧的了，你可以好好地睡一会，休息一下了。

左别云感觉大脑有些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露出什么表情更好，等到那只手再度为她擦拭眼泪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伸出手捂住了脸颊，纤细手指微微颤抖。

待到情绪重新平复下来时，她才松开了手，呆呆地凝视着那串微微晃动的银链，也许是因为忙惯了，她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宁静。

“妈妈……我想去看看长明城。”她低声向坐在床旁的青衣说道。

青衣沉默了一会，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协助她穿好衣裳，在梳理整齐头发后，推来了一个奇怪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件装着巨大木轮的座椅。

“这是什么？”左别云有些好奇地问道。

四轮车，你现在的身体需要静养，所以还是坐着比较好。

“原来如此。”

左别云点了点头，在青衣女子的帮助下，她艰难地坐上了那奇怪坐具，一时间为崭新的视角高度感到有些新奇，在推开木门后，她们离开了房间，左别云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就连空气都犹如被水洗过了一般的干净，心情不由得有些上扬。

美好的开始，她想到，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是左岐，他不像往常那般佩戴着兵器，而是穿着一袭工匠的衣服，左别云点了点头以示问好，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

左岐笑了起来，说现如今已经没有修行人了，斩龙脉也解散了，他今天就要离开长明城，回重建起来的笼络城了，斩龙脉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都要各回各家了，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可遗憾，毕竟以后总有时间可以再相聚的。

左别云点了点头，与他拥抱告别，她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左岐的手很巧，想来会成为一位很优秀的工匠。

那袭青衣推着她走出了斩龙脉的府邸，一路上她遇见了很多斩龙脉里的熟悉面容，有些面容让她感到有些疑惑，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些人似乎在很早以前就死了，但是他们此时依然好端端地站着，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青衣女子和她说那其实是一场噩梦，所有人一起做的噩梦，现如今梦醒了，那些死去的人自然也就重新活了过来。

左别云有些没想明白，但是她觉得这大抵是一件好事情，她与每一位斩龙脉拥抱告别，他们原本就是从弃域各地各城前来的，现如今那些城重建了起来，也该到离别的时候了。

她的心情很洒脱，就好像是左岐所说的那般，大家有的是时间再重聚，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走上了长明城城道上后，街道上很是热闹嘈杂，靠近城墙那许多被摧毁的地方都在被重建而起，很是一副百废具兴的模样，许多商铺都认出了左别云，笑眯眯地招呼问号，左别云被那股喜庆的气氛熏染着，嘴角不由得也上扬些许，与那些人们招手打着招呼。

被青衣女子推出那片商铺街道后，左别云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她怀中几乎放满了各式各样包装好的吃食点心，她知道这些都是商铺主人们对她表示出来的善意，但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就算当饭吃，她与母亲也不一定能够将这些东西吃完。

她将一串糖葫芦纸袋拆开，递给了身后的青衣女子：“吃不吃糖葫芦？”

青衣女子低头，将垂下发丝撩至而后，脖颈素白，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左别云并没有收回手，从衣衫袖口游出来的赤红蛟龙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在确认自己大抵被允许吃食后，才小心翼翼地叼走了一颗，左别云望着它那副馋死鬼模样，不由得被逗笑了起来。

今天之后，纸红它就是弃域的最后一只蛟龙了，青衣女子轻声说道。

左别云有些不解，疑惑问道：“难道乌云现在还没死？”

在她的记忆里，那恶蛟乌云，分明就是弃域中除了纸红外最后一只蛟龙了，可母亲方才明明才说过蛟龙之乱已经被解决了——难道说大家并没有杀死乌云，而是将她囚禁了起来？她的心中感到很是不安，她不觉得那双竖曈是能够放弃复仇的，只有杀死她，才能够彻底结束一切的一切。

青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将她向前推。

再向前走，就要到城主府了，左别云看见那城主府前站着许多人，黑压压一片，围着一个奇怪的高耸木桩，不由得也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青衣女子推着她慢慢走进人群中，长明城的居民们在看清了她的面容后，都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她一一点头道谢，木轮吱吱呀呀转动，终于来到了那木桩之前。

直到靠近了那道木桩，左别云这才看清了那居然是一个女孩，一个蛟龙女孩，头上有着犄角，身上穿着一袭简素的灰衣，一只手干枯得像是老朽的树木，身形消瘦得吓人，身后有一条细长的蛟龙尾巴，看起来像是蛇一般瘆人。

那女孩似乎还活着，她只是被绑在那里，身下堆积着许多准备好的木柴，因为蛟龙亲水近水的缘故，所以烧死就是对她们而言最残酷的死法，左别云看了一眼后，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她知道那蛟龙族究竟做过多少恶事，无论死上多少次都是死不足惜，但是亲眼看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女孩被烧死，对她而言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打算让青衣女子推自己离开这里。

就在身下坐具吱吱呀呀地离开时，左别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很细微的声音……那个绑在木桩上的女孩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疑惑地去倾听，分辨着声音，她发觉那女孩居然是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有些不解，回头望向那女孩，难道说这个年轻的蛟龙想要向她求饶么？那还真是有些可笑了，她可能还不知道她求饶的对象就是长明城斩龙脉中的一员，按理来说她本该是死在自己手下的，左别云想到，她想起了那些在噩梦里因蛟龙之乱而死去的人们，那股原先的不忍突然被冲淡了不少，饶有兴致地回过头来，等待着那女孩接下来说的话语。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打算装可怜，她就会反问道——曾经在面对那些向你求饶的人时，你是怎么做的？

可是那女孩没有求饶，她只是抬起了头，那张脏兮兮的脸颊上只有眼睛还是清晰明亮的，左别云清晰地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语：

“别云……别云，快跑……跑起来……离开这里……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