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的想法，”巫芫摇了摇头，望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箫蔫说道，“你说她们这种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家伙是不是都是这么喜欢无病呻吟？”

箫蔫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平静说道：“只是提醒你一句，曾经身为除秽宗未来巫觋的你，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要比这个女孩更像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家伙”，所以小心别把自己骂进去了。”

“这道理没错啊，我当初的确也挺喜欢无病呻吟的，”巫芫半点不脸红，摆弄着面前那个装着敛音水的瓷碗，就算再借苏衔玉一万个心眼也想不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补天人除秽会偷偷摸摸地在她的衣袍内侧里画上一条敛音线，“你说胎光的那个小徒弟到底能不能从问心局里走出来？”

“难。”箫蔫说，“她将胎光视作为模仿对象，那么就已经在这事上输一半了。”

“你很不看好胎光的心境？”巫芫饶有兴致道，“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么严厉的批评，真是稀奇。”

“很意外么？”箫蔫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就算性子温顺如她也有些忍受不了同僚的脱线程度了，“我们一定要坐在这里聊其他人的八卦么？雀阴她给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们究竟在等待什么？”

巫芫轻轻笑了笑，指尖抵在了瓷碗的边沿，纤细十指不断轻轻敲打着碗沿，此时的她还真有了些巫婆的神秘模样：“等待一场伟大的献祭。”

“吞贼她真的会那么做？”箫蔫猜到了一些，微微皱起眉来。

“她怎么选不重要，如果吞贼选了献祭，那么我们的大雀阴就会如同闪电般归来，这一次的她将会通过应雷之劫，彻底断绝与天道之间的联系；如果吞贼不选献祭，我们可怜的小雀阴就会成为那只献祭的小羔羊，为了吞贼的应雷而死，大雀阴也会彻底消散于人世间，”巫芫淡淡说道，“用雀阴她的话来说，如果吞贼她真的能够下定那样的决心，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以她为首，听由她的安排差遣——反正对你而言，她的晚秋阵效果也差不多。”

“我想吞贼她大抵也能猜到一点雀阴的想法吧？毕竟她也算是跟着那白衣一起长大的了，但就算知道是算计也没办法，雀阴和我说过一点她的过去，如果没猜错的话吞贼现如今看着她满眼都是曾经的自己，她狠不下来那条心的，”巫芫轻描淡写说道，“所以我很多时候也说，吞贼一脉最倒霉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和雀阴一脉沾上了边。”

“过去的结局是什么？”箫蔫问得自然是前几代补天人。

巫芫叹了口气：“往前我还真不知道，但是上一代吞贼是狠下心来了的，但她在杀死了雀阴后就彻底没了踪迹，据说是道心崩坏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糟糕的结局了。”

箫蔫双眉紧蹙，许久后才说道：“所以我们的任务，就只有将长绝带到这里？”

“当然不是，”巫芫轻笑了笑，“等到补天人之首来到这里后，我们会和她一起杀死那乌云，收回所有的天道权柄，最后再来上一出——杯酒释兵权。”

她略微一顿，瞥了沉默下来的箫蔫一眼：“我还记得你很久以前说过自己希望的人生是在山下开一家普通的武馆……你很舍不得自己的天道权柄么？”

箫蔫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担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巫芫问。

“先前在围剿持剑人时，我遇见了三位来自锦安殿的剑修——你还记得四大域的那个与雀阴她齐名的锦王朝国师么？”箫蔫低声说道，“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我并不觉得像她这般野心勃勃的人会甘愿栖身于那四大域之中，她与万重山脉之间的互不干扰只会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你是说那位江辞？”巫芫想起来了，有些无奈地敲了敲眉心，“对，我都差点把她给忘了，锦安殿的那群鬣狗们鼻子灵得狠，一点腥味都能给他们招来，你说得对，是需要好好提放一下暗处的飞剑。”

“雀阴有没有与你说过，那位江辞所求的，究竟是怎样的天下景象？”箫蔫问，“我听说过她的锦律……委实而言，我并不认为那是长久之策，现如今的太平只是建立于她的威慑之下，等到再过三十年——也许更短，等到新一代人出现时，对那锦律的不满与厌烦只会越来越多，在那时候，她的结局恐怕不会很好看。”

箫蔫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即便像是她这样眼界并不算是如何高远的人也能看出这其中的饮鸩止渴，那位被誉为满袖谋策的窥天人怎么会看不透？

“……我倒是能略微猜到一些她的想法。”除秽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

“其实那句话说得真挺对的，那窥天人和雀阴真的很像，她们两人想到的办法都是惊人的一致，”巫芫说，“雀阴有和你说过她心目中理想的那个天下么？”

“既然没法摆脱天道的纠缠，那么就干脆直接放弃四大域、妖域以及弃域，在她收集齐天道的所有权柄后，以阵法为根，创造出来崭新的天下，那座崭新的天下会藏在光阴长河的缝隙之中——就像是她的那道黄粱阵法一般，”箫蔫轻轻摇了摇头，给出了一句精确至极的评价，“毋庸置疑的豪赌，倘若出了半点遗漏疏忽，她就成了灭世的罪人了。”

巫芫无声地笑了笑：“如果你觉得她的做法是胆大包天的话，那么我觉得你真该听听那位江辞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箫蔫略微一顿：“是什么？”

“正如你先前所说的那样，她的那道锦律存在着两个最大的问题，其一，需要绝对的铁腕执行，现如今她有着那白云端上的锋锐飞剑，姑且能够维持这一点，但是等到她死后——不，不需要等到她死，只需要等到她老了，露出哪怕半点疲态了，这种暴力镇压就会开始松动起来，更不必提她还是个天生短命的窥天人；”巫芫慢慢说道，“其二，她的锦律就算再如何详细，再如何坚决，依然只是一纸文书……换句话来说，就是还不够铁腕，还不够彻底，这世间依然会有锦安殿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就如同现如今的弃域一般，她的锦律根本管不着这里，妖魔该吃人吃人，该放火放火，肆无忌惮——”

她略微一顿，抛出了问题：“你说说看，她该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

箫蔫慢慢僵住，一个令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答案缓缓地出现在了她的心湖之中，即便只是想法都足以令她感到寸寸发寒，她慢慢地将话语吐出了口中，力度就像是吐出了一颗颗锋利的钉子：“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她想要取替天道来圈养整片天下！”

“悟性不错，你说自己迟钝未免有些太谦逊了，”巫芫笑了起来，“她要让自己成为新的天道，她要让锦律成为真正的天理，与天地所同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成为天道后的第一件事情，想来就是彻底断绝修行之路吧？铸剑为犁，很合理。”

“痴心妄想，”箫蔫低声说道，“就算她真的成为了那新的天道，天下修行人真的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巫芫伸出了一根手指：“她所做的事情，有哪一件事情是与他人所商量过的？那四大域的二十六国是怎么覆灭的？你猜猜那么多伫立着的锦安殿是做什么用途的？身为纵横家的她怎么可能允许那种“天下人齐心”的事情发生？你看就算是面对着绝望的黑潮，弃域的人们都做不到齐心协力，更不必提那些适应了太平天下的修行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