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混沌的语调，像是睡梦中的呓语，周遭弥漫着嘈杂的噪音，一齐涌入冉樱等人的脑海里。

不过只是短短三句话，就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头晕目眩、眉头紧皱。冉枫和李嘉树承受不住，双双干呕出声。

冉樱闭眼，努力忍下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她仔细感受一番身体目前的状况，发现只是精神上有些难受后松了一口气。

看来祂真的遇到大麻烦了，好歹是邪神，真正实力肯定不至于此。

冉樱胡乱思索着转移注意力，想让自己勉强好受些。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周身被一股温暖轻柔的力量包裹住，精神上的眩晕沉闷也一扫而空。她倏地睁开双眼，若有所感地看向司逾白。

司逾白见她望过来，目光微动，淡淡撇开头偏向另一边。

因为技能的缘故，他对这种精神类攻击更为敏感。如果说其他几人只是眩晕恶心，那他就还要加上针扎一般的疼痛。

他的额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精神的虚弱让他唇色苍白，他只能抿紧双唇不显露出异样，但略显紧绷的下颚还是出卖了他。

冉樱看着这个明显躲着自己的男人，精神上的沉闷消失了，心头的窒闷却越来越深。

他自己都这么难受了，还要把仅剩一次的技能给她用。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冉樱有些偏题地想，战损版司逾白，好像有点戳自己的xp啊。

［啊啊啊啊结束了吗！］

［□神的分识也太弱了吧！看来之前那个小道消息是真的了。］

［再怎么说也是神，樱樱他们打败祂也是很厉害的！］

［太强了太强了！我还从没有见过有主播走到这一步……那这个世界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另一边的冉枫正蹲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这感觉就像是坐了三天三夜过山车，还是被强迫的那种。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又觉得天旋地转，像是地震了。

等等，不是错觉！是真的地震了！

“快，都起来！楼要塌了！”冉樱朝地上的两人大吼，跟司逾白一人一个把冉枫和李嘉树拉向外面。

至于戚远，他本身就是魂体状态，邪神的精神攻击对他无用，这会儿他一下子就飘到了门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金剑。

四人一魂踉跄跑出，身后的大楼在下一瞬骤然消失，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冉樱毫不怀疑，要是再晚一步踏出，就要随着这栋楼一起消失了……

劫后余生的沉默蔓延，又被一阵欣喜到哽咽的声音打破。

“祂是不是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们的生活……终于要变得正常了吗？”

李嘉树的眼神依旧看着大楼消失前的位置，没有对着任何人，只是喃喃自语。

冉枫一掌拍向李嘉树的脊背，难得正经说一句好话：“对！恭喜你们回归正常生活！”

［被这一幕感动到了家人们。］

［怎么说，第一次共情其他位面的人……］

［泪目＋1。］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戚远突然出声询问。他从打败邪神之后就退到角落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看上去很不适应太多人的注视。

“你能去哪儿？”李嘉树看着戚远躲闪的眼神，莫名反应过来，语气变得沉重：“戚远，你又想躲着做些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清瘦羸弱的少年不答话，低垂着头看向脚尖。

就在大家以为他会沉默到底时，一句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话蓦然响起。

“世界恢复正常的话，我也会消失吧。”

李嘉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突然顿住，他和冉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和……恐惧。

世界正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血腥残忍的规则全部消失，社会秩序回到原来的轨道，法律将接手一切……同时也意味着，成千上万的信徒会被世界意志抹杀，而以灵魂存在的戚远，也会消散于世。

冉枫心里弥漫起汹涌的悲哀，他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看向冉樱，想从她那里获得美好的答复。

可她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现实和虚无不可能同时存在。戚远的确早已身死，人死而不能复生。更何况，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有太多无辜的人死去，难道要让他们全都复活吗？

戚远抬起头，胆怯的眼里竟浮现一丝笑意：“世界意志告诉我，离开的时间就要到了。”

出乎意料，他的话里没有悲伤，反而充斥着解脱。

“死亡并不是终点，不要为我难过。”戚远第一次直视李嘉树的双眼。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与人交流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还有人正视自己、关心自己。

戚远动了动手指，突然感觉到手里还握着一把剑。他有些局促地看向冉枫，他记得是冉枫把剑扔给自己的。

“冉枫，这把剑可以送给我吗？我……没想到还可以再次触碰到现实。”

“当然可以！这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冉枫其实早有想法。在看到魂魄状态的刘海洋时，他就想到了“斩魂剑”。那是他中二时期特别喜欢的漫画，里面男主人公的制胜法宝就是斩魂金剑。

“神笔马良”技能升级之后，他发现技能简介有所变化，不再要求必须是实际存在的东西，而只要能自圆其说便可。

冉枫在作画时极其详细地描述了剑的作用和结构，其详细程度都可以写成一部《论斩魂剑的制作过程》了，结果自然是超乎想象的好。

戚远感激地向冉枫笑笑，随即把目光投向冉樱和司逾白。

“樱姐，谢谢你提醒我，还有……逾白哥，谢谢你！”

他第三次举剑时本已经力竭，是因为一些绿色光点进入体内才得以恢复。原本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刚才，他看到司逾白向冉樱挥出一片绿光。

戚远识趣地没有过问这些异常，他只是觉得，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根本不会有机会面对邪神，甚至于斩杀祂。

离开的时间到了。

戚远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消散，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可他还有最重要的话没有说！

但是……好像也不需要说了。

“戚远！”远处突然传来齐小婉焦急的声音，她跑得很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戚远黯淡无光的眼里亮起了一盏灯。现在，那盏灯向他跑来了。

“你要走了吗？”齐小婉停立在他身前，圆润的眸子难掩悲伤。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点点头，目光肆意地落在齐小婉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她了。

齐小婉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狂跳，随即便是更大的哀伤袭来。

要不是这次的危险，戚远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可能直到他消失，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她强压下喉间的酸涩，再开口还是绷不住哽咽情绪，语带哭腔：“呆子！你就非要憋到死才肯说吗！”

戚远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目光焦急不已。可他没有时间了。

短短几句话，他的身影消失在眼中，灵魂如烟一般消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齐小婉呆愣在原地，茫然伸手去追，只触到一手凉意。恍惚间有冰冷的水落在脸上，抬手摸去，原来是泪啊……

［呜呜呜好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两个竟然有交集诶？］

［故事的开始我们不曾了解，却见证了悲伤的结局。］

［怎么办，泪点低已经泣不成声了呜呜呜呜］

［我终于觉得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了……］

冉樱走上前轻柔地环抱住齐小婉，让她得以倚靠在自己肩膀上放声大哭。她也没想到，戚远竟然和齐小婉有这样的渊源。

但她总觉得戚远的话里有深意，什么叫“死亡并不是终点”？难道人死后真的会去天堂或者是地狱？

齐小婉在冉樱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漆黑的夜里，她才勉强止住哭声，抽泣地告诉冉樱又一个重磅炸弹。

“之前我给你通风报信，被边渡发现了——他也是信徒。后来戚远及时赶到，重创了边渡，但他并没有死。”

司逾白听到边渡的名字就皱紧了眉头。

“如今邪神已去，再没有力量庇佑信徒，他们……”齐小婉意识到什么，转而改口道：“我们会被迫献祭自己，就在今晚十点。”

“靠！邪神是想抢在世界意志之前收割信徒，还能得到一大批灵魂。”李嘉树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樱樱，最后帮帮我吧！”齐小婉的眼里再次弥漫泪花：“我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愿成为邪神的养料。”

“我要等世界意志来审判我，不然……我不甘心！”

冉樱沉默思索，她在思考应对的策略，一时没有回答。冉枫以为她不想答应，反而比齐小婉更急，开口求情道：“姐，咱就好人做到底，帮帮他们吧！”

冉樱无语地瞟他一眼，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语气轻缓地说：“我当然会答应啊！小婉，带我去献祭的地方吧。”

-

献祭仪式被选在空旷的操场上。眼下不过八点，操场中心的草坪上就聚满了人。

冉樱怕齐小婉被边渡发现，没有贸然走近，而是在一边的看台上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

她仔细打量这个所谓的献祭“仪式”，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们有没有发现，操场上实在是太安静了。”李嘉树毛骨悚然，不由得伸手搓了搓胳膊。

“他们已经被控制了，站在领头的就是边渡。”齐小婉有些艰难地说。

自从她踏入这个操场，就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压迫和控制，让她无比渴望地想要走向操场中心，奉献自己的一切。

“可邪神不是都消失了吗？”李嘉树疑惑问道。

“消失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神识。我们要做的，是彻底切断祂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司逾白冷静开口。在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下午，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冉樱的一些想法。

冉樱赞同点头，对齐小婉说：“快到时间后，需要你掩护我走到操场中心附近，我有办法阻止献祭。”

她又转头对冉枫问道：“你能画个什么不引人注目的东西挡挡脸吗？”

冉枫颇有自信地点头创作起来，同时在心里不断补充细节。

半个小时后，他捧起两张极为逼真精致的面具递给冉樱。

他画了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脸，在冉樱和齐小婉彼此五官的基础上大加改动，最后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冉樱和齐小婉戴上面具，确保不会被认出之后便静静等待时机。

司逾白和冉枫都没有问冉樱究竟是什么办法，他们都很清楚，冉樱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从不许无法完成的诺言。

又一个小时过去，操场上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空中悬挂的月亮不知何时来到了操场顶端，看起来比往日低矮了许多，仿佛触手可得。凝实的银辉洒在草坪上，几乎覆盖到场上的每一寸角落。

齐小婉起身走向场内，冉樱紧随其后，借着齐小婉高挑的身形掩盖自己外来者的踪迹。

她暗自估算着距离，待到离中心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见边渡的样貌，她在心里再次发动技能。

【言出法随2】

〈利用邪/教组织，胁迫、教唆其成员或者他人实施自杀、自伤的，以故意杀人罪或者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①

金色符文闪现，法令生效。

为首的边渡像是感应到力量波动，向冉樱这边看来，却只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

他仔细打量冉樱，察觉到她没有丝毫信徒的气质，反而像是……外来者。

边渡意识到的太晚了。他是这场献祭仪式的领头羊，法令最先针对的就是他。而这场仪式聚集到数以千计的信徒，情节严重，边渡必死无疑。

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就被法令悄无声息地抹杀了。

边渡一倒下，他身后的信徒们顿时群龙无首，惊惶恐惧迅速传染开。有不少信徒见此情形萌生出退意，当即四散逃跑。这像是一个信号，所有信徒都开始慌张遁走。

冉樱特地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边渡确实死透了，没有再出现魂体状态，就拉扯着齐小婉撤退。

剩下的信徒们，就交由世界意志决断吧。

而这次搅黄了邪神的收割仪式，只怕会更加惹怒到祂，以后再遇见，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

顺利解决完潜在的隐患，冉樱一行人都是疲累不已。

如今的夜晚已经没有了信徒的狂欢，校园的四处都能看到表情欣喜激动的人群。

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受到控制，举止不再缓慢难行，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猜想：世界正常了吗？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们甚至舍不得睡觉，相约在校园林荫道上一起分享。

冉樱他们没有这帮年轻人这么旺盛的精力，打完招呼便纷纷回到宿舍睡觉了，仿佛这一切的改变都与他们无关，顺手帮助个小忙也只是稀松平常。

但仅仅是他们自己这样认为。冉樱一回到宿舍就被刘花丽拥抱住，耳边传来她隐隐哭泣的声音。

冉樱被猝不及防的变故弄得彻底清醒了，她无措地伸出双手拍拍刘花丽的后背，没有多说一句话，静静等待她发泄完所有情绪。

刘花丽在她的包容中逐渐平复，松开冉樱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起脸颊。

“等明天我就帮你找找厉行锋老师，起诉离婚的时候请他为你辩护，绝对靠谱！”

刘花丽骤然被更大的惊喜砸中，眼圈立马就红透了。她想都不敢想，一个小小的离婚案，竟然能够让刑法奠基人为自己辩护。

她又紧紧抱住冉樱，用哽咽的语气不断重复“谢谢……谢谢。”

齐小婉在一旁眼含笑意注视着她们。刘花丽能有一个好结局，她既高兴又羡慕。要是她能早点遇见冉樱，妈妈是不是也会像刘花丽这样？自己也不会步入歧途。

可是，能够遇见冉樱，已经很幸运了。

齐小婉掩去眸中的泪意，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宿命的召唤。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时间快到了。

冉樱安抚完刘花丽就和齐小婉一起回到宿舍。短发女和丸子头都不在，她们的桌子混乱不堪，像是遭受到一阵慌乱的翻找。

临睡前，齐小婉迟迟不肯上床，非要像刘花丽那样紧紧拥抱住冉樱，快十分钟了都不撒手。

冉樱隐隐明白了什么，没有拒绝，心里涌现难以言喻的哀戚，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两人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出来徒增伤感。

那就让拥抱，代替告别。

-

次日清晨。

冉樱被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吵醒。她昨晚罕见地失眠了。本以为会睁眼到天亮，但后半夜还是无意识地睡着了。

想到昨晚的情形，她的心猛地一跳，有些不敢拉开床帘看向对面。

可理智上明知道最终结果，内心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她缓缓拉开床帘，提起的心在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床铺时坠落下来，四肢百骸都被沉重包裹。

冉樱表情空白麻木，她任由浑身的无力感膨胀游走，在某个时刻达到顶峰，压抑的情绪爆发，眼泪倾泻而出。

［第一次见樱樱爆发出来，上一次还是隐忍着。］

［所以对她的打击挺大吧？］

［看她哭我也跟着哭了啊啊啊。］

［心疼！樱樱快过来让我抱抱。］

冉樱释放完情绪后表现得和寻常无异，至少李嘉树是看不出来的。但却逃不过冉枫和司逾白的眼睛。

曾经有合作伙伴评价冉樱有一颗强心脏。

的确如此，就算刚刚经历过伤痛，她也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新一天的琐事。她办事效率极高地找到厉行锋，三言两语就让对方答应下刘花丽离婚案。

他们还得到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赞扬，要不是李嘉树打断，指不定要说个没完。

原本的五人组变成四人组，又来到熟悉的河边小亭。冉樱精神不济，没怎么说话，司逾白本来话就少，只有冉枫和李嘉树在活跃气氛。

李嘉树是真的开心，他没有信错人！短短两天时间世界恢复正常，他做梦都不敢想！直到现在他还是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置信。

“诶，对了，你们还能待多久啊？”

“还有一天吧！”

冉枫才回答完，他们三人的脑海里突然同时响起系统音。

［恭喜三位主播完成直播任务！］

［恭喜三位主播超额完成生存任务！即将提前退出：规则世界。］

冉枫错愕一瞬，故作轻松地对李嘉树说：“啊哦，我们现在就要离开了。”

李嘉树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愉悦的表情顿时僵住，瘪了瘪嘴眼泪就流了下来。

“兄弟！你保重啊！还有樱姐、逾白哥，你们……”

李嘉树说到这里脑子卡壳，竟然脱口而出“你们百年好合啊！”

冉枫一听火冒三丈，伸手欲暴锤李嘉树。

幸运之神降临，在锤到的前一刻，冉枫三人被传送离开了。

河边小亭徒留李嘉树一个人，他静坐片刻，随手抹把脸起身走远。

深绿河水里，几只胖乎乎的灰鹅扑棱扑棱翅膀，摇摇摆摆地排队上岸。它们走到亭子里，找寻遗落下来的食物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规则世界完结！下一个世界：鬼域。

相传，人死后可以进入神、鬼两域。

修身养性者入神域；

游戏万间者入鬼域。

欢迎来到恐怖游戏的发源地——鬼域！

①组织、利用邪/教组织，制造、散布迷信邪说，组织、策划、煽动、胁迫、教唆、帮助其成员或者他人实施自杀、自伤的，依照《刑法》第232条、第234条的规定，以故意杀人罪或者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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