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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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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药膏你先拿去涂,明天我去问你小姨哪种药膏不容易留疤。”小妈将一罐草药膏递给洛木,声音有些微弱,生怕吓到面前这孩子。

洛木抬头凝视着她,小妈的目光中充满爱怜,犹如与生俱来就拥有的。可岁月不忍,在她眼角刻下年岁的痕迹。

“小妈,我不会留疤的。”洛木提醒她。

“女孩子脸上留疤可就不好看了。”小妈好像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独自呢喃道,歪着头打量洛木脸上的伤痕。

那条伤痕沿着嘴角,直接开裂到右下颚。已经结痂的伤口,就算轻抬唇角小声低语,却依然会隐隐作痛。

可小妈却并不询问她原因,只是那悲悯的双眸缓缓震颤着。担忧与惶恐混杂着,悲从中来。

洛木乖巧着坐在沙发上,观察着小妈从药罐中取出一指腹大小的草药膏,动作轻缓又熟练,点涂在洛木的伤口上。顿时一阵凉意与痛感相结合,洛木下意识颤一下。

药膏涂好后,小妈小心翼翼注目着洛木的容貌,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

“小姑娘都长成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咯——诶,你是不是哭过了?”小妈顿了顿。

洛木眨了眨眼,掩盖住疲惫,低声道:“没有。”

“我看你一回来眼睛都是红丝,就连眼尾都泛红。”小妈轻揉了揉洛木的眼尾,“是大姑娘咯,有了心事,就不和小妈说了。”

洛木一回想那灯光下模糊而又熟悉的面庞,不禁鼻尖一酸。深吸口气,随便编一个理由搪塞:“回来路上风确实大了些。”

洛木快速压了压眼角,视线逐渐清晰,情绪有所缓和。

空旷的屋子中只有她们两人,而今晚父亲不归宿,特意让洛木照顾好面前这个继母,多陪陪她说话,不要惹她生气。

“楚江的风确实挺大的。”小妈低头,将洛木的话重复道。

此刻气氛陷入沉默,窗外树枝吹打着窗的边缘,沙沙作响,拥抱着清冷的月。冬日的夜灯比夏日少得多,多了几份肃静感。

许久,洛木起身将煮好的姜茶端来,微微帮她吹去热气,感觉温度适宜后递才在她的面前。小妈缓缓道声谢,目光慈悲。

小妈抿了几口,便将装着姜茶的瓷杯放在茶几上。洛木见她连放置的动作都带着颤抖,手臂上的青筋突起清晰可见,手臂没有适当的脂肪填充,犹如枯萎的残肢。

“或许这家有些清净了。”小妈垂着眼,浅笑道。

早年她优雅高挑,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淋漓尽致。自信、优雅、且美好。可就是焦虑缠绕着她,神经紧绷让她整宿整宿都睡不了一场好觉。生理与心理的疲惫折磨着她,让她日渐消瘦。

人在最挫败困顿的时刻,抬头仰望的,能信仰的便是宗教神学。妄想着寻求圣人保佑健康,为我们指点迷津,告诉我们一条正确并且走下去会幸福的道路。

所以,她的手腕上常年戴着的是从庙里求来的紫檀手串。

洛木视线一转,此刻她确实向问出尘封已久的疑惑。

“那当初为什么不打算再和我爸要一个?”

洛木撇了撇嘴角,神情并不自然。她很明白父亲的心性,以传统的宗教观念中血缘尤为重视,而却是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镣铐与枷锁。

小妈本是一阵惊愣,随后又眉眼舒展,抿了一口姜茶。

“因为我有阿树和阿木就够了。”

小妈目光柔和,语气轻缓。

洛木明白了,那是她的真心话。

洛木总觉得她与生俱来就是适合做母亲,可小妈没有读过太多书,她对孩子的爱意来源于她对生活的爱意,来自对生命与天理的敬畏,是天地间凝聚的神话色彩。小妈也信仰着宗教,洛木却总认为她比神明都慈悲心肠。

小妈嫁过来的时候年纪才二十九,身边的亲戚家人总唆使她再要一个孩子来栓住洛志城这个爆发户。就连洛志城都曾向她旁敲侧击过不止一次。她虽是温润柔和,可心性坚定,坚决不愿。

这样的想法是从初见几次洛木后,九岁瘦瘦脏脏的洛木躲在桌子下面,像受了刺激的刺猬,将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若有人靠近,她就尖叫得刺耳。目光像狰狞的小兽,高度警惕的同时,又流露一丝恐惧。

之前有亲戚试图安慰挽回这固执的孩子,可次数一多,疲倦与厌烦产生,随后皆摆摆手,放弃对这孩子的教导。

可那一天,小妈在不远处陪着她从天亮到天黑。

这些事,小妈从未与季榕树和洛木说过。

“有你们,我就足够了。”小妈嘴角微抬,指尖撇撇遮住洛木眼前的碎发。一个传统女人被长期灌输三从四德,以至于她的满足来自家庭的美满,家人的健康,儿女的成长,仅此而已。

她,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看着你们成为很优秀的人……哦不,成为你们想成为的人。”小妈抬眼,凝望着窗外的树枝摇曳,不禁笑道:“那该多棒啊。”

洛木静静聆听着她的呢喃,缓缓点头。

“那你呢?”小妈突然问她。

“什么?”洛木顿时回了神。

“阿木,又有什么困住你了呢?”小妈浅笑着,露出一丝纯粹温柔。

有什么能困住得了你呢?

总是悲悯模样,冷静又带着温和,可却总是让人感受不到亲近感,像极了青山顶峰抓不住的风。可那瞳孔微颤,又像饱经风雨折磨,祈愿一滴甘露怜悯的野草。

洛木呆愣一会儿,小妈反而轻撅着嘴,小声埋怨道。

“可阿木从不和我谈起这些。”

像极了不讲道理的小姑娘。

可或许洛木忘了,面前这个被岁月浸透的女人,确实也是个小姑娘。

洛木叹了一口气,几番犹豫后,才艰难吐出一句话。

“我总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

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未来更是这样。总是将最信任自己的人残忍推开,连那人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不曾给。面对神明,面对慈悲,总想着拥有一种力量,来认识自己的狭隘,自己的短浅,自己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强大的防御机制束缚着她,虚无缥缈使她活得羞愧。

可面对命数,她又不忍。她不想让那人因自己而骄傲陨落,她不能让那人承担起本不属于她的痛苦与劫难。

洛木太相信命数了。

“总是下意识拒绝别人的情感,活得像一只刺猬。”洛木目光低垂,不见光亮,双手不经意间相互摩挲着,语气充满自责,“可面对爱时,又畏手畏脚。”

“无数次虔诚祈求神明告诉我未来的命途,可当得知我又如此惧怕。”洛木霎时哽塞,目光湿润。

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因为我的信仰而伤害了一个人。”

尽管这样,若重新面对这样的命题,洛木依然会这么选择。

那人应该活在光下,享受着备受恭维的环境,走向绚烂辉煌的前景里,迎接生命的馈赠,一生坦途。从此与洛木这种人背道而驰,再不重逢。

凌阳回来的此后,洛木每靠近她一尺,那预言犹如匕首,割开她的肌肤,浓重血腥味从口鼻迅速散开。伤口溃烂发脓,不断结痂又不断撕裂,疼得麻木,却无力呐喊。

强烈的惧怕感冲击着理性,宣告着悲剧的降临。

有人逃避了痛苦,就会有人承受痛苦,像博弈,像对峙,像无尽的死结。

—“清竹,或许是我们不合适。”

—“又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合适了。”

—“我们或许——一点都不适合做朋友。”

可当洛木面对晏清竹说出那些话时,晏清竹的双眸中并没有责备,反而更多的是惭愧与遗憾。

她的目光连同月色一起破碎了。

—“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语气浅浅,毫无怨言。

而那个抬起头双眸颤抖的晏清竹,注定会成为洛木的思念,和无尽的痛悔。那些曾经对洛木的好,会让洛木在无数辗转反侧的深夜将回忆反复咀嚼,疼得不能安宁。

所以什么困住了我?

什么都困住了我。

——

当洛木回到卧室,才意识到指针一过十一点。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恍惚,随意扫视着书桌。霎时目光凝滞,才发现角落的相框,装着去年外语节的照片。

一朵姿态肆意,玩世不恭的红蔷薇穿过众人的视线,将目光落在她心爱的一株白花苞上。

而那朵白花苞,没有姓名,不过是芸芸众生随意都可以瞧见的野花,普通至极。甚至有着瑕疵,百花中难探得出头。

可那朵白野花,只是天真地想着还没睡醒,并不知爱的来临。

洛木一把将相框反扣在桌面上,呆愣几秒后,霎时涌上一丝酸楚。将脸埋在胳膊里,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面容的扭曲。头埋得越深,手指的指甲抓在胳膊的红印也越深。她并没有哭得撕心裂肺,没有颤抖,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那眼泪苦涩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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