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小道童重重地摔进了人堆里。
门口的修士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再也顾及不得其他,纷纷施法出击。
小小的山洞里容不下那么多尊大佛,一时间姹紫嫣红火光四溅。
虽然乱,但有这么几招还真见了效。
在传输阵关闭之际,一个血符箓粘在司惊玄的衣摆上跟着消失了。
血符箓的主人大喜过望,立刻催动灵力,一探查便感知到符箓此时已出现在百丈之外。
知道地点后,他不再废话,立刻也开了个传输阵出去,前后脚跟着进了一片黑色的竹林里。
法阵方要关闭,有几个手急眼快地也摔了进来,吃了一嘴土。
夜黑风高,一切都影影绰绰的,竹叶哗啦啦的声音盖过了呼吸声和脚步声。
修士屏气凝神还要再查,只觉到与自己遥相呼应的那抹气息忽近忽远,就像是……在围着自己打转一样。
“老刘,魔头是在这儿吗?我可是信你才跟着你跑的!”一个蓝衣老道摸着胡子从地上爬起来。
“老刘”此时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分神,闻言怒斥:“少废话!魔头就在附近!”
其余几人浑身一颤,随即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几人小心翼翼在竹林里转了几个来回后,都泄了气。
“怎么回事,明明感觉近在咫尺,为什么找不到人影。”
“躲起来了吧?今天掘地三尺也得把尊主找到!”
说着,三四人不再一道行动,朝着几个不同方向分散而去。
一轮明月静悄悄地被乌云吞噬,漆黑的夜里,最后一抹光亮也被抹去。
司惊玄一手捂着慕容溯的嘴,另一只手将血符箓一捏化作灰。
他从树后走了出来,紧随着刘道士离去的方向而去。
慕容溯没有一点被人胁迫的紧张,司惊玄让干嘛就干嘛,相当的配合。
当然,司惊玄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毕竟不久前,这位表面乖巧的仙君就暗算了自己,害得自己差点阴沟里翻船。
司惊玄拿捏着魔头的架子,恐吓这位心智不成熟的小仙君。
“你要是再耍花样,我立刻把你捏成粉。”
说着他掌心微微用力,慕容溯的喉骨发出咔啦的紧绷声。
怀里的人很识时务地点点头。
司惊玄明明知道被人跟踪,不仅不急着摆脱,也没打算灭口,反而是这样悄悄尾随其后,感到十分奇怪。
慕容溯略感困惑:他为何这般忌惮呢?
别的不说,司惊玄的修为应当远胜于追来的几人。
司惊玄似乎觉察了慕容溯的疑惑,但他并没有那么好心为他答疑,而是用绳子将人勒得更紧了些。
司惊玄的确是忌惮,但忌惮的并非追来的几人,而是……潜藏在这片竹林里的另外一股力量。
方才匆忙运阵,未曾想,竟落在这地方了!
这竹林在魔界被称作死竹林,取的便是有去无回之意。
魔界那么多妖魔鬼怪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片死竹林十分忌惮。
那是因为死竹林里有着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传闻死竹林是以活人血肉为滋养,表面看与寻常竹木无异,但是每到夜晚子时,竹叶便会泛红如血滴,整片竹林被雾气所包裹。
这雾气是魔界的无主之气,由杀伐、贪欲、恨意等等交织。
人死魂灭气未散,在这魔境边缘积聚,也生了灵。
妖魔之道以气贯通,若是活生生被夺了气,接着做成盆栽慢慢等死,的确是十分可怖。
不过死竹林看起来万分凶险,也并非无破解之道。
司惊玄碰巧就知道一个简单的法子。
——那便是装作一个不会修道的凡人。
压制修为、不能施法,更不能流血;在竹林里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等雾气散尽慢慢走出林子即可。
运气好,走上半个时辰便出去了;运气不好困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司惊玄方才从阵法走出时,便立即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他能感知到此地没有一丝灵力,就如同一片看不见谷底的深渊。
干干净净的。
更明显的是,粗壮的竹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如血管一般的红痕。
他做事谨慎,便留了个心眼,并不急着与尾随者正面冲突。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眼见着雾气四起,整片竹林一夕之间被凝重又刺鼻的水汽包裹,司惊玄压抑着要施法清心的冲动,压下声音提醒道。
“不要施法。”
话音刚落,司惊玄更不放心了。
这话仿佛是在提醒对方:快点施法快点施法!
司惊玄相信以慕容溯的反骨,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于是司惊玄便将右手松开,补充道:“你若敢运气施法,死得会很难看。”
慕容溯立刻大口大口喘气,这魔头似乎忘记他已经封住了自己的穴位,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出什么高级法术。
慕容溯自觉脸上无光,梗着脖子呛了一句。
“你以为我会被你吓住?”
忽而,不远处一声惊叫响起,司惊玄和慕容溯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远处雾气深重处亮起了一道光,那光如同被裹在茧中,又如厚厚的蛛丝缠绕,只渗出一点暗红色的橙光。
这点钝光破开迷蒙一片,照出一片竹影来。只见那茂密的竹竿不知何时竟发生了变化,无数的枝头像奇长的指甲弯腰探去,粗壮的竿身围成一个又一个圈,将刘道长周身围堵个严严实实。
简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司惊玄轻声道:“他方才用了追魂术……”
司惊玄与他们周旋之时,都是老老实实靠走位闪躲,可仙道这群人没听过死竹林,又急着找人,什么法术都一股脑的丢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被锁定为猎物了。
司惊玄头一回看死竹捕猎,因此看得相当津津有味。
慕容溯把眉头皱得极紧,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竹子是活的吗?”慕容溯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
“恰恰相反。”司惊玄道。
死竹,无根之木,方能随意腾挪。
他们原本也是挨着一棵竹子的,此时此刻,那丛竹子也朝着刘道长那头靠近了许多。
司惊玄不怕人跑了,他松了绳子直接道:“不听话,面前此人就是你的下场。”
话毕,他咬了咬舌尖,试图控制自己这个堪比哄骗小孩的口吻。
慕容溯睁大眼睛望着那头。
只见刘道长察觉不对,大喊一声:“妖孽!你莫装神弄鬼,小心我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接着他将乾坤袋一倒,不知道摸出个什么法器来,威风凛凛、叮铃桄琅摆弄了一阵,四周的竹子越发动得猛烈了,它们不断合围,将刘道长逼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周围法器散落一地,他连拂尘都丢了,无助地用手护着头,高处的枝杈正迅速伸展着,如同无数把锐利的匕首刺向他!
他大喊道:“张道长!马道长!这竹子似乎越攻击越凶猛,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在颤抖,有形的压迫让他根本无法喘气,所有已知的法术用完之后,却只得到一个不应该“自救”的结论,这是何等的讽刺和无助。
可他注定听不到任何回应,那沙沙沙沙的竹叶声笼罩了天地,他觉得脑袋被这噪声充斥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扎个对穿。
很快,一语成谶。
最长的那根枝条如同蛇吐的信子一样,冰凉地触到刘道长的额头。
他僵硬地抬起头,浓重的雾气掩映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穿白纱的人影,微微俯身摸着自己,他正想捏着对方的衣摆求饶,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而易举地刺进了他的脑袋。
刘道长的脸色瞬时血色尽褪。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竹条插进了刘道长的身体里,他被疼痛感攫取了所有理智,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动弹不得……
·
慕容溯看了一阵,明白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这片林子的危险不亚于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头。
慕容溯与那几位特意来找自己的人,固然也是非亲非故、素不相识。
慕容溯这十几年来的教养绝不能允许自己见死不救,于是他挣脱了司惊玄的束缚就想上前帮忙。
“你撑着,我来帮你!”
司惊玄看着这鲁莽的行为,火大地挑了挑眉。
一个自己小声地在心里说:“别管他,让他去送死,就此两清算了。”
另一个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追过去了。
好在慕容溯还记得自己的嘱咐,没有不要命地直接用法术飞过去救人,否则司惊玄想救他也救不了了。
司惊玄看着那头涌动翻腾着的竹子,估计这刘道长的灵气应该已经被吸干了。
接下来他应该也不会立即就死,而是被横穿在身体里的竹条吸收鲜血,等血也吸干了……这才会死去。
司惊玄并不是个好心人,在魔界良善之人早就尸骨无存了。更何况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杀他来的。
许多年前,司惊玄也曾十分努力地争取过要做一个好人。
舍身忘我、死生不顾。
但这种感觉早就被司惊玄标记为愚蠢了。
他追上去拦住慕容溯:“你要是用了任何法术,又或者受伤流血,就会立刻被那些竹子感知到,然后,你会是下一个他。”
慕容溯没有被劝退,而是很坚决地继续往前。
“你早知道在这片竹林里施法会死?你就这样看着他们送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愤怒,司惊玄恍惚想起当时被诸仙审判时狼狈的自己,所有人也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卑劣而又自私的罪人。
只是这一次,司惊玄问心有愧。
他仓皇错开眼,有千万个理由,却说不出口。
司惊玄也不知道自己愧对什么,于是怒道:“我何必要救他。”
慕容溯猛的停下脚步,脸色晦暗不明。
“那你何必救我?”